叶朗行的眼前仿佛有一层烟雾缓缓散开,等到烟雾散尽的时候,一座小小的木舍出现在眼前。他心中一滞,却再也不愿将目光移开半分。
春日里,院中的梨花树下,一位白衣少女与黑衣少年面对面站着。那少女双手背在背后,好不神气地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师姐了。只要你好好练功,这无念溪偌大的地方,都是我们的。”说着,下巴一抬,很是得意的样子。少年一直低着头,此时却抬头道:“只有我们,单独的两个人吗?”
少女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嗯,这个嘛,现在是只有我们俩。但等以后你我再多多收些师弟师妹,我们这个小门派就渐渐壮大啦,来日方长,前途大好。”少年却轻轻说道:“不,师姐,我觉得现在这样,是很好的。”
闻言,白衣少女爽朗一笑:“只有我们两个,你也不必叫我师姐,叫我名字就好。你可听好啦,我叫白月明。”和梨花树下的少年一样,叶朗行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仿佛被这个名字点亮了一般,有很多原本潜伏在黑暗中的记忆,忽然无比鲜活起来。
“啪”暗室中的一点火光亮起。火光照亮的是叶朗行白皙的面庞,与当初的那个小少年相比,这时的叶朗行越发的俊美无俦。一点火光倒映在他的双瞳里,闪闪烁烁。他忽然一覆手,将那团火球握在手心,暗室又恢复了黑暗,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一片黑暗中,叶朗行觉得再也无法孤身在此,他走出石屋外,沿着无念溪默默地往上游漫无目的的前行。这里的一切他似乎都很熟悉,但细想起来,却捉摸不到边际。他越想越有些烦闷,一路走,一路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白月明的屋外。屋内的烛火早就已经熄灭了,黑夜沉沉,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白月明均匀而沉静的细细呼吸。
叶朗行在屋外站了一会,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不…要,朗行…不要。”一瞬间,他的双脚仿佛被黏在了地上,再也走不动半步。那细细的声音依旧不眠不休地钻进他的耳朵:“不要,不要烧死我。”这声音竟然已经隐隐带了一些哭腔。
叶朗行伸出手,刚要推开那道虚掩的门缝,却又像被什么烧到一般,忽然缩回了手。他想了想,手指轻轻一捻,一团小小的火光应声而出,摇摇晃晃地飘进门缝,稳稳地落在已经熄灭的灯盏上。瞬间,烛火重燃,幽微的火光照亮了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少女,她眉头微皱,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叶朗行只觉得胸口一紧,寂静中,只觉得自己心如擂鼓。他猛地闭上眼睛,背靠着墙,缓缓地坐了下来。
眼前一片漆黑,渐渐地,一点烛火重燃,借着这幽微的火光,叶朗行看见了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梦境。天火依旧焚烧着白月明,但这一次,烈焰灼烧的痛感分毫不差地传递到他自己的身上。
火舌每一次地舔舐,少女每一次地呻吟,都让他彻彻底底地感同身受。无力地依靠着墙壁颓然坐倒的他,鬓角已经沁出了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沿着脖颈,一路往下。
痛,实在是太痛,痛的他咬紧了牙都忍不住呻吟出声,他早已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只是从咬紧的齿间呢喃出几个字:“师姐,我是真心疼你。”但火海中的女子只是拼命地摇头,再也听不见他的低语。再睁眼时,他的汗水早已浸透了衣服,仿佛死过了一次。
夜风中,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变得冰凉。叶朗行无力地将头仰靠在了墙上,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踉踉跄跄地起身,步伐不稳,继续往无念溪上游走去。每走一步,眼前的景象就消失一分,但叶朗行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他不顾一切的往前跑着,似乎是要迫不及待地奔向心中最为期许的梦境,也像是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焚身的烛火。
叶朗行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跑得黑发和黑衣一起在身后飞扬。他的脑海中已经是一片空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要一头扑向那个空荡已久的心中唯一的支点。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他甚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尽管真相已经在他面前一步之遥。他又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尽管他不敢听,但那个平静温和的声音依然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耳朵:“尽早给朗行施展封心术吧,至少要在蛇毒染进他的心脉以前。”
红色的帘幕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封心术一旦施展,你的好师弟将再也不认得你这个人,你就这么确信自己不会后悔吗?”那个白色的背影微微一动,但声音坚定:“我是否后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朗行,我,要他活着。”
叶朗行默默地注视着远处这个背影,余光也看见了那个瘫软在地上的自己,衣角带血,只剩下游丝一般的一缕气息。尽管如此,他依旧努力拉住白月明的衣角,哽咽地说:“师姐,不要。如果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没有你,我宁愿不曾活过。”他看不清自己那时的眼神,只看见白月明跪坐下来,与自己额头相抵。她的黑发滑落,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她温柔的声音:“朗行,你要好好的,也许在你不记得我之后,有一个更广大的世界。又或许...”她的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背:“我们会重新相逢。”
叶朗行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举起来,紧紧地握住了白月明的手:“师姐,就算,就算我暂时不认得你,但你信我,我一定会重新认出你的。”白月明轻轻地笑了,将干净的那只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双眼之上,柔声说道:”睡吧,朗行。“
黑衣少年瘫软在白衣女子的怀中,将白衣也染上了缭乱的血色。她静静地沉默了一瞬,抬起头来,声音已经不带丝毫感情,寒冷如冰:“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你,希望你也要信守承诺,一定要救朗行性命。”
帘幕后的声音轻轻地笑了起来,颇带了一丝玩味:“你这样关心他,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你究竟对他只有同门之谊,还是早已情愫暗生?”远远旁观的叶朗行胸口一紧,连嗓子都紧了起来,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变轻,眼睛也不敢眨,但心里又怕的厉害。
终于,那个温和的声音淡淡开口:“我心里怎么想,不用和你交代。你只需要知道他的性命于我而言,是最为重要,不容有失。”叶朗行只觉得心里一松,但又微微泛起一丝酸涩,这空空洞洞的心里只是觉得远远不够。
帘幕后的声音沉默了一瞬,又是轻轻一笑:”那好,我自会救他。但你要记得,即便你们之后再重逢,你也要装作不认得他,这样才对神魂安定,大有裨益。”
白月明微一沉吟,果断道:“好。”叶朗行远远地苦笑着摇摇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师姐,你怎么不知道,只有重新和你相识,我的神魂才能永久安定。”
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淡去,只剩下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红。那红色飘飘荡荡,如同起伏不定的心绪。叶朗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了眼前的纷扰,他更能看清心里的那个身影。
忽然手心里沾染了一点点小小的温润,如同一触而过的鱼吻。叶朗行睁开双眼,只见一瓣粉白如玉琢,半透明的桃花瓣正稳稳地停在自己的掌心,再抬眼,眼前已经是琼英碎玉的桃花雨。
叶朗行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在花瓣纷飞中,他一动不动,春意缭乱的情景暖不回他这个从寒冬里走来的人。如云似霞,层层叠叠的桃花林中,只听见一声娇喝传来,叶朗行不由自主的往那个方向走去,桃花瓣飞舞得更加缭乱起来。在纷繁的桃花瓣中,他看见一个纯白,一个天青,两个身影正绕着一棵硕大的桃花树下上下翻飞,隐隐有呼喝之声传来。
他的脚步停了,他已经不敢再靠近一步。那个天青色的身影也停了下来,桃七郎将长剑一收,笑着说:“白师妹,你已经将青藤使得出神入化了。”白月明袍袖一舒,将双藤收入袖中,明媚一笑,说道:“这青藤似乎早就已经与我相识,如今我们可以算是一见如故。师兄你是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宝贝?”
桃七郎走上前,与白月明对面而立:“无论是哪里找的,都不过是件死物。你可知道,重要的是,这里面有我的心意。”他的声音又轻又认真,即便离的这么远,但那轻轻的声音却丝毫不差地传进叶朗行耳朵里。
一团火从他的丹田升起,他不想再等,也不想再听。叶朗行黑色的衣摆翻飞,大踏步往前,将翩翩飞舞,娇嫩的花瓣毫不留情的狠狠地碾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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