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鬼在岸边踟蹰了片刻，眼看着那船队陆陆续续地下来了好些人，若是他再直愣愣地站在这里就太过奇怪了，当下一咬牙，便钻进了花船里去。
溯越几人就在窗边远远看着，等徐无鬼进了花船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那些人训练有素，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溯越慢慢开口。
闻人杀点头道：“必定是军中之人。”
他在军中长到十三岁，对军中的作风最是清楚，那些人虽然穿着商贩的服饰，可令行禁止，连脚步都很统一，一般的护卫绝对练不出来。
另一边，徐无鬼一头跳进花船之中，差点就撞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她挥了挥手中捏着的手绢，冲徐无鬼挤眉弄眼地笑道：“哎哟~好生俊俏的公子，不过我说公子呀，你可别急，这还是大白天的哩！”
徐无鬼尴尬地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我……我就是来听听曲……听听曲。”
妇人‘噗嗤’一笑，在他肩膀上娇羞一捶，轻唾道：“哪个来这里的男人不是你这样说的！”
“公子瞧瞧，想要听哪位姑娘的曲子？不是我自夸呀，整个戎州，就我这船上姑娘的技艺是最高的！”
徐无鬼根本不想与她多说话，只随手指了个抱琵琶的女子：“就她罢！”
说完，也没看指的人长什么样，就大步走向了最靠近船队的一个房间。
刚进了房间没多久，就有一个身形袅娜的姑娘抱着琵琶跟了进来，她心中欢喜得很，入行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客人。
徐无鬼抬眼过去，这位姑娘立刻就垂着头讨好地笑了笑，软着声音道：“公子想听什么？奴家都会呢！”
徐无鬼哪里是为了听曲来的呢！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形兀的就消失在原地，那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房门霎时紧紧闭上，女子也无力地倒了下来。
他一手扶着被他敲晕的女子，一手接着女子掉下来的琵琶，轻轻道了声：“对不住了。”
将女子扶到一旁的榻上躺好后，徐无鬼将窗户打开了一些，从缝隙中看向近在咫尺的船队，然后一脚塌在窗沿上，抱着琵琶轻轻弹奏了起来。
徐无鬼师从青河子，以青河子的文人气节，就算困居大漠，自家弟子也得精通琴棋书画。
吃用都可以将就，唯有自己的衣钵传承不可将就！
一曲婉转的《六幺》从徐无鬼的指尖倾泻而出，而他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船队。
甲板上的人看着不多，看他们的水准也至多不过二流高手，或许，晚上趁着夜色可以想办法靠近船队？徐无鬼心底暗暗想着。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褐色缺胯袍的中年男子从舱中走了出来，看着他帽檐遮挡下露出来的一点点脸，徐无鬼不由得一惊，差点弹错了调子。
昆仑奴！居然是昆仑奴！
距离长安千里之外，在戎州这么偏远的地方出现了昆仑奴，要知道昆仑奴数量稀少，只有顶尖的权贵才有资格拥有，更不用说还是这样矫健壮实的昆仑奴了。
昆仑奴一向以忠诚护主闻名，此人既然出现在船上，定然是船队主人的心腹，知道的东西一定很多。
“罗总管！”昆仑奴身后追来了一个人。
“王兄弟，你怎么也出来了？”这昆仑奴的官话说得极好，定然在中原待了许久了。
那王兄弟哈哈一笑，道：“船舱里不小心进了些水，我让他们再买些油纸回来，免得东西生锈了。”
罗尼眼神一肃，低吼道：“噤声！”
王兄弟被他突然凶狠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咋舌道：“这……我没说什么罢？”
见罗尼四处环顾，徐无鬼赶紧将头缩了回去，手上的琵琶曲依旧流畅，心跳却快了起来。
这叫罗尼的昆仑奴好生厉害，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气势竟然远超一流境界！
幸好他没有冒险去查探船队的秘密，否则，极有可能被这个人发现。
好在罗尼只盯了花船一瞬，就移开了视线，压低声音道：“以后说话警醒些。”
王兄弟被他气势所压，连连点头：“罗总管放心。”
徐无鬼吁了一口气，见罗尼他们走回船舱后，又弹了好几曲，见天色晚了，这才慢慢停下手中的曲子。
那乐伎已经昏睡过去，徐无鬼将琵琶放在她手上，又留下一些银钱在她身边，这才趁人不注意从窗户越了出去。
夜色是最好的伪装，徐无鬼的轻功也不错，不过几个点跃就回到了自家船上。
见徐无鬼回来，几人都围了上来：“如何？”
徐无鬼正色道：“我听到有一个人说要买些油纸回来，怕东西生锈。”
张真人双掌一拍，道：“那肯定是兵器了！”
徐无鬼眉头紧紧皱着，继续道：“那船上有一个叫罗尼的昆仑奴，他至少是个一流以上的高手。”
“嘶，好大的手笔，竟然派这样一个人来押船。”张真人倒抽一口气，“那我们可得好好跟紧了。”
闻人杀心中一动，低低道：“罗尼？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可偏偏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昆仑奴本就稀少，表哥慢慢想一想，总能想起来的”溯越见他有些急切，轻言安抚道。
风声渐起，薛如是往窗外望了一眼，只见湖水上的灯火不停飘荡，靠岸的船只也越来越多。
“那船队已经走得有半刻钟了，若是再不起程，就要追不上他们了。”
闻人杀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也怕跟丢了船队，便点头道：“薛姑娘说的是，我们还是赶快追上去为好。”
不料这一跟，他们竟跟了两个月之久，船队去的也不是他们先前以为的陇右，而是长安。
可怎么会是长安呢？长安就在皇帝的眼皮子下面，难道是他们猜错了不成。还是说这些士兵其实是为皇帝做事的？只是皇帝又为何要遮遮掩掩的，若是他下旨让南诏王上贡些武器给大穆，南诏作为属国又岂有不从的。
几人在长安城外的水驿边面面相觑，还是溯越先开口打断这份沉默：“不管如何，跟了这么久，我们总得去看看这些东西最后到底流入哪里了。”
张真人也附和道：“不错，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等众人在一旁的客栈中乔装打扮一番后，船队上的东西也卸得差不多了，只见一个个伪装成货物的箱子从船上搬运到了板车上，由四个力士一组运往未知之地。
说起来，每个船上的箱子并不算特别多，三艘船上除了一些掩人耳目的麻袋，总共也就搬下来了约莫几百个箱子，在这人来货往的大码头上根本不算起眼。可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跟其他货物都不相同，装的全是武器跟铠甲，让四个力士拉得是气喘如雷。
因着张真人年事已高，又赶了许久的路，溯越四人便留了他在客栈中歇息。张真人也不逞强，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是熬不住了，勉强跟上去了也是拖后腿。
一路凭借着精妙的轻功和深厚的内力，四人远远吊在最后一辆板车后面，既不至于让人察觉，又不至于跟丢了。
那些力士同样训练有素，一刻钟便与候着的另外一批力士轮换，一点也不耽误进程。
就这样一路跟了大半个时辰，运送箱子的队伍总算是停了下来，闻人杀定睛一看，这里是长安城郊的一处偏僻的山谷，里面居然修建了一个颇大的别院。
要知道阎王十二殿就位于长安城中，它的消息也是最最灵通的，闻人杀居然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这么大的别院。
这一结果，令闻人杀更加肯定别院是属于鬼帝背后之人了，如若不然，阎王十二殿的消息中，怎会没有这个别院的记载。
四人隐在别院外的树林里，无声地对视了一番，闻人杀嘴唇微动，用唇语说道：“等入夜。”
只有等到入夜了，借着夜色的掩护，才好潜入别院一探究竟。
夜色总算开始降临这处山谷，甚至天公作美，今晚无星亦无月，正是一个适合混入其中的好时机。
别院虽偏远，巡逻值守的人却不少，好在四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轻而易举地就躲过巡查，进到了别院之中。
别院之中同样有巡逻的小队，四人一路不断地躲避，费了不少时间，总算是找到了别院的中心。
这间最大的房子里面灯火通明，甚至这不该用房子来形容，面阔五间，分明就是一座大殿。
大殿的外面都是护卫，四人也不好靠近，只能隐在暗处等候时机。
好在，没等多久大殿的门就开了，当先出来的正是那个昆仑奴罗尼，只见他满脸谄媚地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从里面请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着石青圆领袍，肩披紫貂大氅，长相秀美之余带着一股戾气。
他身后还跟出来一人，恍如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唇角带着点温柔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一点都不达眼底。
这个人一出现，就让薛如是呼吸一窒，她咬牙切齿地在心底念出了他的名字，薛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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