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至夜半,白日里还略有些人往来的寒鸦渡也沉寂了下来。
这里往来城中不太方便,大多数人都愿意从城门那边的朝阳渡上下船,更省时省力一些。
想必也是这个原因,烟雨楼才会将地道的出口设在寒鸦渡。
可寒鸦渡的坏处也在此,若是自己没有船,夜间想要渡河,想要去其他地方,可就难办了。
素月站在渡口上往四下里望了望,河面平阔如银镜,却看不到一艘船只。
若是水路走不成,就只有走陆路了,可她没有好马,走陆路比水路慢上许多,太容易被烟雨楼的人追上了。
就在她内心挣扎之际,一只船似离弦之箭远远而来,看方向应该是从上游的朝阳渡来的。素月不敢让人发现自己,赶紧往旁边的阴影里避了避。
那船不太大,仅有一层而已,很快就行驶到了眼前,这里位处河湾,小船也划得离河湾近了些,但见船头上有两人迎风而立,正是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
那女子靠在男子的肩头,正在说些什么,借着反光的河水一照,眼角的余光竟然瞥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她心中一动,赶紧命船夫将船往回划着靠了岸。
“怎么了?”男子不解地望着妻子,却也没有反对她的行为。
“凛哥,你且在船上等我片刻,我去去便来。”
女子将手从男子的掌心抽了出来,反身一跳就到了岸上,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素月见那船靠了岸,上面还跃下来一个人影,心道不好,抬脚便运起轻功往后退去。
却不料身后那人也紧紧地追了过来,远远传来了一声故意压低的喊声:“素月?”
素月心中一动,这声音倒是极为耳熟,若是烟雨楼来人,怕不会这样故意小声喊她的名字。
故而停下脚步回首一看,不是怜音又是谁呢!
“真的是你!你怎么……”怜音急忙上前将素月的手拉住,见她脸上身上都有些尘垢,口中的话顿了顿,“你逃出来了?”
素月将手扯出来,负手看她:“怎么,姐姐是要去告密?”
“你说什么胡话!你能脱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只是……”
说着,怜音长叹一声:“我在烟雨楼待了将近二十年,从没听过有姑娘能逃出来的,你可知烟雨楼背后的主人手眼通天,你便是此时逃出来了,往后却会面临着无尽的搜捕。”
“更何况,你身上的无常神丹……等毒发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素月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绣花针又隐进了指缝间:“不逃出来同样是任人宰割,我宁愿在外面只活这一个月,也不想回去过卑躬屈膝的长命日子。”
怜音又是一叹:“罢了,罢了!你向来执拗,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姐妹多年,又怎忍心让你回去任人鱼肉呢?”
“既如此,你便与我一道去蜀中罢!我们的船轻快,趁着夜色一路西去,想必楼里也找你不到。”
“蜀中?柳家不是在西北么?”
素月记得她曾经说过,那柳家公子乃是西北凉州人士,如何两人却是往蜀中去呢?
怜音听及此处,不由抿嘴一笑:“我也是才知道,凛哥在骗舜华他们呢,凉州确实有个柳家,可他却不姓柳,也不是凉州人。”
“他姓杨,乃是蜀中人士,不过是去凉州学艺过几年罢了,这次我们便是回他家乡去,他说蜀道难走,蜀中应是没人见过我,我们也好去过些安生的寻常日子。”
“既如此,你的夫君又岂会愿意带上我?”
素月也知道怜音是真的想帮自己,可她那夫君却是未必。更何况,怜音好不容易出了火坑,她不该害了她。
“怜音姐姐,你自去罢,妹妹自有其他法子。”
怜音急得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你自小在烟雨楼长大,能有什么法子!”
不等素月再说什么,背后又是一人追来,正是怜音的夫君。
他一身玄青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把长刀,很是英武豪气。
走过来后,他先是上下打量一番了怜音,见她无事方暗暗吁一口气,对素月抱拳道:“想必这位就是音妹常常提及的妹子罢,既然音妹请妹子与我们一路,妹子就只管上船便是,我杨凛堂堂男儿,也不是怕事的人。”
怜音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叫你在船上等我么,你怎的跟过来了。”
杨凛笑道:“我若不来,你还劝不动你这妹子呢。”
“再则,我刚才隐约听你们在说无常神丹?既如此,妹子更应该与我们一道前往蜀中才是,我前些日子得到了家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张真人正在丈人山上挂单。”
素月眼睛不由一亮:“可是张三七张真人?”
“正是医圣张真人。”
张真人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人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知道了他的落脚处,素月身上的无常神丹之毒就有办法可解了。
怜音心中亦是激动,连忙拉住素月的手:“既如此,妹妹就更该与我同去才是!”
素月抿了抿唇,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那便打扰怜音姐姐和杨公子了。”
杨凛哈哈一笑,拥着怜音道:“叫什么杨公子这样见外,妹子既然是音妹的姊妹,叫我一声姐夫也是使得的。”
怜音虽然有些脸红,却也大大方方道:“正是如此。”
素月见他眼神真挚,为人更是异常豪爽,便也依言改口唤道:“姐夫!”
待三人回到船上,在杨凛的命令下,几个仆从手上的浆板划得更是迅猛,小船再次破开水面疾驰离去。
三人坐在屋内,四处的河风轻轻卷动着帘子,将那一盏烛火吹得左摇右晃,令人好生担心它就此熄灭。
“若是咱们一路日夜不停的赶路,最多二十日便能到益州了,再上丈人山寻那张真人,妹子此番也就无虞了。”杨凛给素月斟了一盏茶,“只是赶路辛苦,我等糙人自是习惯了的,音妹和妹子怕是要忍耐些时日了。”
怜音担忧道:“那下人们可能受得住?”
“我来时带的人多,恰好可以分成两拨轮换。”
素月眸光一动,试探道:“姐夫此番倒像是早有计划?”
杨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妹子果真聪慧,我确实是做好了打算的。便是我这船看上去也普通至极,入了江河之中,就毫不起眼了,烟雨楼的人怕是不好找。”
“凛哥,你……”
杨凛冲怜音眨了眨眼,悄声道:“我那卷刀法是假的!”
原来怜音此番能顺利离开烟雨楼,不仅仅是她赔上了历年来的贴己,就连杨凛也是奉上了许多珍宝,其中最最贵重的便是那一卷柳家刀法。
金银珠宝烟雨楼见多了,根部就不缺,若不是杨凛拿出了这卷闻名江湖的刀法,烟雨楼根本不会放过怜音这颗摇钱树。
可据杨凛说他只是在柳家庄学艺几年,又不是柳家的后人,如何能得到传承?怜音本来还担心他是去偷了柳家的刀法,此时一听他说是假的,也不由一笑,笑过之后却是担忧了起来。
“难怪你这一路上都在催促底下人划快点呢!只是你这刀法既然是假的,怕是很快就会被看出来的。”
杨凛嘿笑道:“也不全然是假的,刀法有五分是真,余下五分都是我胡编罢了,至于真的那部分,我也是乱了顺序的。乍然一看的确是顶尖的刀法,只是经不得细看,若是照着上面练了,我保准那人会岔了气息。”
素月听得噗嗤一笑,这姐夫倒是个妙人,跟怜音姐姐这个老实性子倒是互补。
怜音又皱起了眉头:“既然有五分真的,那你这刀法是哪里来的?莫不是真去偷人家功法了罢!”
若是偷的,不说烟雨楼如何,柳家岂会放过凛哥?若是因自己的缘故连累了凛哥,还不如不给自己赎身……
杨凌搂着她安抚道:“怎会?刀法是柳家老庄主亲自传授我的。”
杨、柳两家乃是世交,又都专精刀法,自然常有来往,柳家下面这两辈的天资都不甚高,柳老爷子自知年限不多,怕自己走后小辈们护不住家传武学,更怕因功法的缘故遭受灭门之祸,便将功法和小辈都托付给了老友,亲传了功法给杨家天资最高的杨凛。
整个柳家更是举门搬迁到了蜀中来,若是烟雨楼去凉州找人,也只找得到空无一人的柳家庄了。更何况,等他们发现刀法是假的,也应该明白过来杨凛用的是假身份了,去是不去凉州那边寻访都是两说。
“姐姐莫急,想必姐夫是不会欺骗于你的,至于烟雨楼……”素月粲然一笑,恰似冰雪初融,“他们的势力只在江南这边,蜀中的势力一向排外,等我们入了蜀地,他们更是无可奈何了。”
而素月最初的打算,就是去蜀中,只是不曾想到,怜音他们要去的也是同一个地方。
怜音无奈地摇了摇头,虚点着她的额头:“你呀!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胆大包天的人。”
素月却故作高深道:“怎的没见过?姐夫不也是如此么!”
说起来,怜音认识素月十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跟人玩笑,也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模样。
她明明才十六岁,往日却孤僻得像个六十岁的人一样,也唯有自己带着她长大,才得以亲近几分。
怜音看着明显明快许多的素月,再看看身旁护着自己的夫君,纵有烟雨楼的追捕在后,也觉得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此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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