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前一天,她给车子做了保养,检查了胎压,加满了油。冬日的早晨,清冷的阳光照在车身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温肆将最后一批分装好的物资箱塞进后备箱,仔细确认了没有遗漏,这才关上舱门。
她回到屋里,又对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的钟意己叮嘱了几句,无非是注意安全、按时吃饭、有事随时打电话之类的老生常谈。
钟意己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眼睛却没离开屏幕,嘴里敷衍着:“知道啦知道啦,姐你快出发吧,再晚天黑了山路更难开!”
温肆失笑,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不再多言。
她并没有制定严格的行程计划,只粗略估计大概会待上一周左右,一切看心情和情况而定。
拎起随手放在玄关的背包,转身出门,启动了车辆。
导航设定的终点是那个位于群山褶皱深处的乡镇小学。
最初的一段高速路还算顺畅,但转入省道后,路况便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大型货车增多,路面也偶有修补的坑洼。最后的几十公里,更是彻底变成了蜿蜒盘旋的山路,一侧是山壁,另一侧时常是没有任何防护的深谷。
路面狭窄,仅容两车艰难交错,每一次会车都让温肆下意识地握紧方向盘,放缓速度。
六个小时的车程,远比她预想的更消耗精力。
不仅仅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疲惫,更有身体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的僵硬与酸痛。
当导航终于提示“目的地就在您右侧”时,天色早已彻底暗沉下来,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片坑洼不平的土路和一座孤零零的、亮着几盏昏黄灯光的校园轮廓。
她按照湫在微信里的指示,将车小心地停在学校锈迹斑斑的铁门外的一处相对平坦的草丛空地上。
熄火,拔下钥匙,整个世界瞬间被山野间巨大的、冰冷的寂静所包裹。
温肆几乎是扶着车门才勉强站稳,一路的颠簸让她觉得全身骨头都快散了架,腰背酸疼,走路时脚步甚至有些微的不自然。
但此刻,更强烈的是终于抵达的释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她打量着眼下的环境。这里比她想象中更为...质朴。小学只有一层,平房结构,灰扑扑的墙面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一进大铁门,就是一个水泥铺就的操场,不大,大概也就两个篮球场的面积,一端立着一根简单的旗杆。
操场的三面被教室、办公室等平房环绕着,所有的功能空间都压缩在这一层里。湫之前提过,因为学生数量减少,空出的两间教室被改造成了学生寝室,供孩子午休或住宿。
正当她活动着酸麻的四肢时,一个身影从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湫。
她穿着一件厚厚的旧羽绒服,头发随意挽着,脸上带着温暖而实在的笑容。
“可算到了!我还担心你天黑找不到路,或者不敢开那一段盘山路。”湫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温肆手里的背包,“路上辛苦了吧?我看你脸色都不太好了。”
“还好,就是有点散架。”温肆苦笑一下,跟着湫走进学校。
湫带着她穿过安静的操场,来到一间寝室。
寝室比想象中宽敞,被简易的隔断分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小单间。
湫指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一间:“之前是和另一位支教老师合住,她期满了就没再续,正好空着。我给你换了干净的被褥,还多加了一床厚被子,山里晚上冷得很。”
房间确实简陋,一张旧的木质书桌,一把椅子,一张窄小的一米二单人床,但处处整洁,床铺铺得平整,甚至还能闻到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那床看起来格外厚实温暖的被子,让温肆一路上的疲惫和寒意仿佛瞬间找到了归宿。她心头一暖,忽然觉得,自己那一车辛苦运来的物资,值了。
“谢谢,太麻烦你了。”温肆由衷地说。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湫摆摆手,“快去用热水擦把脸,厕所和洗漱间在走廊那头左边。我给你打了热水在暖水瓶里,兑着用。洗澡的话得用‘热得快’插桶里烧,慢一点,你将就一下。哦,那边还有个老古董洗衣机,虽然吵,但还能用,洗大件可以扔进去。”
温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角果然蹲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半自动洗衣机。
这种极度“原始”的生活条件,对她而很新奇,但湫语气里的寻常和平静,也让她生不出任何娇气,反而觉得有种返璞归真的踏实。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用的是湫准备好的热水,冰冷的水管里放出的水刺骨地凉。回到房间,她给几个朋友发了报平安的简短信息,网络信号断断续续,信息转了半天才发送成功。
她也懒得再多看,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几乎是头一沾到那散发着阳光和皂角香味的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一阵久违的、穿透力极强的广播铃声吵醒的。
不是手机里那种可以自定义的柔和闹铃,而是那种挂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发出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属于一个时代的响亮号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冬日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操场。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休息日这么早醒过了,但奇怪的是,被这种方式唤醒,心里并没有烦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融入某种规律生活的平静感。
她起身,披上厚棉服,隔壁湫的单间已经空了,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
推开房门,清冽又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她彻底清醒。她拿着洗漱用品走到走廊尽头的水龙头旁。自来水冰冷刺骨,刷牙时都觉得牙根发酸。她快速完成洗漱,用冷水拍了拍脸,精神为之一振。
操场上已经有了动静。一些穿着厚棉袄的孩子拿着比他们还高的扫帚,正在认真地打扫操场各个角落。还有几个稍大点的孩子,在校门外的那片草地上清理着落叶和杂物。
整个校园开始苏醒,各种细碎的声音——扫帚划过地面的唰唰声、孩子们低低的交谈声、厨房方向传来的锅勺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厨房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显眼。温肆踱步过去,看到一位系着围裙、面容慈祥的阿姨正在一个大盆里冲洗着黄豆。
阿姨看到她这个生面孔,抬起头,露出和善的笑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问:“姑娘,你是新来的老师哇?”
温肆忙笑着摇头:“不是的阿姨,我是湫老师的朋友,过来看看她。”
“哦哦!湫老师的朋友啊!好,好!”阿姨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湫老师人好啊,心善,对我们这些娃娃也好,还会帮娃娃们洗被单哩!”
“是啊,她一直都很热心。”温肆附和着,走到灶台边。巨大的土灶里柴火正旺,映得人脸上暖融融的。
“姑娘从哪里来啊?”阿姨一边忙活一边问。
“Z城。”
“Z城啊!”阿姨眼睛一亮,“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哩!好多年前喽,那时候就觉得好大好热闹,楼高高的!”
温肆随即兴致盎然地跟阿姨聊了起来。她真诚地给阿姨描述着Z城这些年的变化,哪里又起了新的地标,哪里变成了新的商圈。阿姨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感慨。
两人聊得颇为投机。温肆见阿姨要端起那一大盆滤好水的黄豆,便上前搭了把手。
“这是要做豆浆吗阿姨?”
“是啊,娃娃们早饭喝,加点糖,甜丝丝的,都喜欢。今天还蒸点豆豉小鱼干给他们下饭。”阿姨乐呵呵地说着,将黄豆倒入一个大蒸桶里,又撒上一把腌制好的小鱼干。
温左右无事,便索性留在厨房帮忙看火。柴火灶需要不时添柴,控制火候,她做得生疏却认真。阿姨也不拦着她,一边忙活别的,一边跟她唠家常。
从阿姨的讲述中,温肆听到了一个朴实却坚韧的人生故事:
年轻时和丈夫一起外出打工相识,共同奋斗,养育孩子,吃了不少苦。
如今孩子争气,考上了大学在外工作,老两口却闲不下来,守着家里的田地,还在学校食堂帮忙,不缺吃穿,政府也有补贴,就是习惯干活了,看着孩子们吃得香,心里就高兴。
温肆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只有可怜的两格,微信消息断断续续地才能刷出来几条。她尝试回复了一条,那个小圆圈转了半天才发送成功。
她索性把手机塞回口袋,不再惦记。
在这种环境下,手机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没有不断弹出的工作群消息,没有需要立刻回复的邮件,没有需要刷新的数据看板...
这种短暂的“失联”状态,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专注,专注于眼前跳动的火焰,专注于阿姨带着乡音的唠叨,专注于窗外孩子们奔跑笑闹的声音。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紧绷的温总监,她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倾听者,一个偶尔帮厨的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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