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食堂比清晨更添了几分热闹。学生们的饭菜已经分发完毕,他们各自围着几张矮桌,吃得津津有味。
而在厨房旁边隔出的一间小屋里,摆着一张稍大的方桌,这里是校长和老师们用餐的地方。
日常里,围坐在这张桌边的,通常就是食堂阿姨、校长、那位唯一的男老师马飞,以及湫。今天,则多加了一个温肆。
饭菜和学生们的一样,一大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零星点缀着几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一碟清炒土豆丝,一碟腌萝卜干,主食是米饭和馒头。
简单,却热气腾腾,充满了家常的温暖。
校长是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性,姓王,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因常年的山风吹拂而显得有些粗糙,但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
她笑容很和蔼:“温老师,别客气,我们这儿条件简单,饭菜也比不上城里,但管饱!”
“谢谢王校长,很地道。”温肆连忙道谢,她说的是真心话,这种朴实的味道别有一番风味。
王校长笑了笑,神色认真了些:“温老师,真的要特别感谢你。湫老师都跟我说了,你们给孩子们带来了那么多新年礼物。我们这儿地方偏,孩子们家里大多不宽裕,这份心意,太贵重了。等放假那天发给他们,他们不知道要开心多久。”
温肆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校长您太客气了,只是一点小心意,能帮到孩子们就好。”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学校本身。马飞老师性格开朗健谈,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是啊,孩子们能开心就好。不过...等下学期,他们大概就要去镇上的中心校开心喽。”
王校长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也不无感慨:
“嗯,上面已经定了。教育资源整合,小规模学校逐步撤并,这是大趋势。其实上个学期末,三四五年级的孩子就已经转过去一批了。等到这个学期结束,剩下的一二年级...也都要去镇上了。下学期,咱们这小学,就算正式...关停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只有食堂阿姨还在默默地吃着饭,似乎对这个早已知晓的消息已然接受。
温肆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自己恰好赶在了这所山村小学存在的最后时光。
她环顾这间简陋的食堂,听着外面孩子们隐约的喧闹声,忽然明白了昨天感受到的那种略显寂寥却又努力维持着生机的氛围从何而来。
马飞搓了搓手,努力让语气轻松些:“其实也好,镇上的学校条件确实好太多,有多媒体教室,有专业的音体美老师,操场也大,食堂饭菜花样也多。对孩子们来说,是好事。”
“是好事,当然是进步。”王校长重复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她目光扫过窗外熟悉的操场和教室,“就是...在这儿待了十几年了,眼看着它从更破旧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样,现在要没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历经岁月后的淡淡怅惘。
湫一直安静地吃着饭,此刻才抬起头,语气是她一贯的平静和通透:“集中资源,让孩子们接受更好的教育,这是正确的方向。我们在这里的工作,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走出去吗?现在他们能直接去一个更好的起点,是值得高兴的事。”
她的话理性而豁达,冲淡了那丝离愁别绪。
温肆默默听着,心中感触良多。
她注意到,在刚才的谈话中,那位开朗的马飞老师,目光有好几次不经意地飘向湫,那眼神里带着欣赏,似乎还有些别的、欲言又止的情愫。湫却始终神色如常,仿佛毫无察觉。
午饭在一种复杂但总体克制的氛围中结束。温肆跟着湫去巡查学生午休。
所谓的寝室,就是由两间空教室改造而成,男女分开。条件比温肆想象的还要简陋一些。
床铺是旧的木质双层床,因为孩子数量比床位数多,不少床铺上都挤着两个瘦小的孩子,合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
房间里很安静,大多数孩子已经睡着了,小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均匀。
只有一个靠窗的小女孩,还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小声地读着一本破旧的图画书。
湫轻声走过去,温柔地示意她该睡觉了,下午才有精神。小女孩乖巧地放下书,缩进了被窝。温肆和湫悄声退了出来,掩上门。
下午,温肆如约给一年级上了一堂音乐课。
她确实没有按部就班地教学,而是带来了更多游戏和互动的元素。
她用拍手和跺脚来感受节奏,用简单的线条画出声音的起伏,带着孩子们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来开嗓。
孩子们被她新颖有趣的方式完全吸引,纪律出奇地好,眼睛亮晶晶地跟着她的指引。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也学会了看最简单的节奏谱,并且完整而欢快地唱会了一首轻快易记的儿童歌曲。
下课铃响起时,孩子们还意犹未尽,围着她叽叽喳喳地叫着“温老师”。温肆看着这一张张纯真热情的小脸,心里软成一片,第一次对“老师”这个称呼产生了奇异的成就感。
晚上,湫在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批改着期末考试的模拟试卷。
温肆就坐在她旁边,随手拿过她桌上的一本教育心理学翻看着,耳边是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看到一句‘物质的相对贫乏,可能会催生精神上的某种需求,让人孤独,需要依靠,想要抓住一段亲密关系或者婚姻,来作为支撑和寄托’。心中触动。
等到湫终于批改完最后一本,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两人才有了安静的交流时间。
“明年不来了?”温肆轻声问,虽然中午已经知道了学校的命运,但她想知道湫的个人打算。
“嗯,不来了,”湫点点头,语气很肯定:“就算这里没关,我原本的计划也是做到这个学期期满。两年了,足够了。有些事...待得再久也未必有答案,而有些答案,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不需要再通过外在的环境来寻找或证明。”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沉淀后的豁达和释然:“该回去了。”
温肆了然,没有再多问,转而聊起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她们共同朋友的近况,以及彼此父母的情况。
她们几个发小的父母都住在老家那片区域,彼此相距不远,平日里也能互相照应,这让在外打拼的她们多少能放心些。
聊着聊着,温肆忽然想起午饭时的细节,带着点调侃的笑意问道:“那个马飞老师...好像对你挺不一样~”
湫闻言,脸上没有任何羞涩或尴尬,只是了然又淡然地笑了笑:“我知道。”
她顿了顿,语气清晰而冷静:“他很不错,开朗热心,是个好老师。但我很清楚,我在这里,并不想发展任何感情。无论是地点,还是人,都不太合适。”
湫笑了笑,带着点洒脱:“我对他本身也没有超出同事之外的意思。所以,不回应,不给予任何模糊的希望,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我不需要去过度在意,我只需要清楚自己的边界和需求就好。”
湫这番话,说得冷静而透彻,没有丝毫的犹豫。
温肆静静地听着,心中生出些许惆怅。湫的清醒和自持,像一面镜子,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身。
她想起自己与纪墨之间那些模糊的、未曾言明的张力与拉扯。其中是否掺杂了职场压力下的相互慰藉?还是精神世界真正的吸引与共鸣?自己之前的犹豫和顾虑,有多少是源于外界的眼光和固有的框架,又有多少是源于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湫的选择如此清晰,只因她内心足够强大和澄明。那么自己呢?是否也能如此勇敢和坦诚地直面那份对纪墨的、或许早已超越欣赏与默契的情感?
这一夜的交谈,带给温肆的,远不止于老友重逢的温暖,更有一份关于情感与自我的深刻启示。
隔天下午,温肆又给二年级的孩子上了一堂同样生动有趣的音乐课。内容与昨日不同,但欢乐的氛围和孩子们热烈的反响如出一辙。
时间就在备课、上课、陪伴孩子、与湫闲聊中,平静而充实地流淌过去。山里的日子简单,却仿佛有着洗涤人心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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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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