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家的院子比街上更加热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的浓郁香气。
一口巨大的黑铁锅支在院子一角,底下柴火烧得正旺,即使是在冬天,锅灶周围也蒸腾着滚滚热浪。
姨父系着围裙,正拿着长筷子,熟练地翻炸着金黄色的墨鱼饼,滋滋作响,香味诱人。
温肆的父母早已到了,正和几位叔伯亲戚坐在屋里聊天。院子里、屋里,到处都是人,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高声谈笑,充满了年节特有的喧闹与喜庆。
奶奶被一群亲戚簇拥着,坐在堂屋椅子上,笑得合不拢嘴。妹妹钟意己从屋里钻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半大的小孩,显然是负责照看这些小萝卜头的。
温肆带着纪墨,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跟姨父打过招呼后熟门熟路地拿了个一次性碗,夹了好几块刚出锅、烫手的墨鱼饼,又抽了几根牙签。她自然地用牙签扎起一块,递到纪墨嘴边。
纪墨似乎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温肆是拿来自己吃的。她抬眼对上温肆含着笑意的、期待的眼神,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就着温肆的手,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温肆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随即被意想不到的甜蜜感和满足感填满。她原本以为纪墨会接过去自己吃,没想到...
这种自然而亲昵的投喂,让她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欣喜。她发现,纪墨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她带来新的惊喜。
她拉着纪墨,在院子外围一张相对安静些的桌子旁坐下。这桌大多是钟意己和几个年纪稍大些、能自己吃饭的孩子。
温肆知道纪墨愿意融入她的生活,但她还是希望能尽量让她更轻松自在些。
她去盛了两碗熬得浓郁的骨头莲藕汤,递给纪墨一碗,又顺手给旁边一个够不着汤锅的堂弟也盛了一碗。
钟意己一边照顾着身边的孩子们,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她姐和纪墨那边瞟,心思明显有些分散。
温肆回来坐下,看到纪墨正微蹙着眉,跟碗里一块看起来颇为坚韧的鸡肉“斗智斗勇”,忍不住笑了:“老家养的走地鸡,肉质是比较紧实有嚼劲,忘了提醒你了。”
纪墨终于成功地分解了那块鸡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点了点头:“还行,挺香的。”
温肆自己也开始吃,但总留了几分注意力在纪墨身上。
遇到自己觉得好吃的菜,比如软糯的芋头扣肉、鲜甜的蒸鱼,就会用新拿的筷子夹了,自然地递到纪墨嘴边。
纪墨会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每次对上温肆那亮晶晶的、带着期许的眼神,最终都会妥协,低头咬下,然后给出“不错”、“好香”之类的有效评价。
温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投喂得越来越勤,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她发现,纪墨似乎总是不忍心拒绝她这种带着点孩子气的分享欲。
旁边的钟意己看得眼皮直跳,心里疯狂呐喊:姐!收敛点啊!
这时,长辈那桌有人高声招呼温肆过去。
温肆对纪墨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起身过去了。那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时而高谈阔论,时而爆发出一阵笑声,气氛其乐融融。
在一众长辈的声音中,也能清晰地听到温肆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回应。
纪墨的目光不由地被吸引过去。她看着温肆游刃有余地周旋在长辈之间,言谈得体,笑容真实,既能融入话题,又不失自己的立场。
这场景,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在赢力科技第一次见到温肆时的模样——那个在总结大会上光芒四射、左右逢源的“百万姐”。
无论是职场还是家庭,她似乎总能将各种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纪墨看着看着,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和...被吸引的光芒。
钟意己见姐姐走了,自觉承担起“照顾”客人的责任,拆开新筷子给纪墨夹了几次菜,语气殷勤:“墨墨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纪墨有些惊讶于她的热情,看着自己的碗渐渐堆满,委婉地制止道:“谢谢,我自己来,你先顾着自己吃。”
为了转移话题,也出于一丝好奇,纪墨问起了钟意己的小生意,并肯定了她的尝试和想法。
钟意己惊讶于她知道这事,但转念一想肯定是姐姐说的,便打开话匣子,简单聊了几句。
纪墨的夸奖很实在,甚至还随口提了几条或许可行的拓展思路,听得钟意己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安静了一会儿,钟意己忽然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纪墨,语气带着试探和笃定:“墨墨姐姐,你跟我姐在谈吧?”
纪墨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向钟意己,只见对方眼神里充满了“我早就看穿了”的狡黠。
纪墨也就只是惊讶了一瞬,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非常坦然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耳廓泛着微红。
钟意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也落定了。反正她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了。
过了一会儿,温肆回来了,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身上也沾染了些许酒气,但眼神明亮,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刚坐下,纪墨便默不作声地夹了一筷子清炒青菜放到她碗里。温肆看了,乐呵呵地夹起来就吃了。
桌上的一个小女孩跑去拿了几瓶饮料,小心翼翼地分给温肆和纪墨。
温肆接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乐乐。”纪墨也跟着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乐乐。”小女孩脸一红,害羞地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挪到露天摆放的茶几旁,喝着浓茶解腻,吃着清甜的沙糖桔。这时,长辈们开始派发红包。
有叔伯拿着红包递给温肆,温肆像往年一样笑着婉拒:“哎呀,叔,我都多大啦,不要了不要了。”
长辈也就笑笑,略过她,转而把红包递给一旁的纪墨。纪墨也学着温肆的样子连忙摆手拒绝。
但长辈们格外热情,执意要塞给她:“拿着拿着!第一次来,图个吉利!新年利是!添个岁!”
温肆在旁边看着,唇角上扬,轻声对纪墨说:“长辈心意,收下吧。”
纪墨这才不太好意思地收下,并跟着旁边的小孩一起,对长辈说了几句“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的祝福语。
奶奶也拿出了两个厚厚的红包,一个给温肆,一个给纪墨。
温肆这次没推辞,笑着收下了。纪墨也恭敬地接过,真诚地道谢。
奶奶拉着纪墨的手,乐呵呵地说:“明年还要来啊!”
纪墨看了一眼旁边正拿着红包、笑得眉眼弯弯的温肆,轻轻点了点头:“好。”
宴席渐散,温肆准备带纪墨离开时,却被妈妈悄悄拉到了一边。
温肆妈妈压低声音,带着点急切和兴奋:“肆肆,先别急着走。等会儿有个小伙子要过来,家里条件是真的好,自己开公司的,难得的机会,你等一下就见见...”
温肆一听,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低声打断:“妈,我说了不要再安排这种事。”
“就见一面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人家条件真的好...”
温肆看着不远处安静等待的纪墨,心里越发着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严肃和不容置疑:“不可能。妈,不要再搞这种事情。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说完,她不再给母亲劝说的机会,转身就走回纪墨身边,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温肆妈妈站在原地,看着女儿毫不犹豫牵着那个女孩离开的背影,脸上兴奋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怔忡和隐约的失控感,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脱离了她预想的轨道。
走在依旧热闹的街上,温肆脸上虽然还维持着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疲惫和烦躁。
纪墨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走了几步,她轻轻拉停了温肆。
“怎么了?”温肆疑惑地回头。
纪墨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声音很轻:“为什么不开心?”
温肆愣了一下,随即心底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委屈,也有被珍视的感动和暖意。
她好像突然卸了力气,向前一步,将额头轻轻抵在纪墨的颈窝处,深深地呼吸着,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安抚的能量。
她闷闷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刚才我妈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纪墨安静地听着,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并不觉得特别意外,也能理解温肆的郁闷。这种来自长辈的、‘为你好’的关心,本身就带着压力。
更何况,她们这样的关系,在当下社会尚不能被普遍理解和接受,更遑论在这些有着传统观念的长辈眼中。
就连纪墨自己,也无法确定她的家人是否能坦然接受她选择与一位同性共度余生。
她不太熟练地试图安慰:“嗯,受委屈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最后干脆直接地说:“我们不用管,不用理。我...我把收到的红包都给你。”她想到刚刚温肆收到奶奶红包的高兴模样,拿出口袋中整理整齐的红包递给温肆。
温肆抬起头,眼睛因为刚才的埋首而有些湿润,她看着纪墨,忽然非常认真地说:“纪墨,我好喜欢你。”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强调,“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喜欢你。”
如此直白而热烈的告白,让纪墨自认早已不会轻易波动的心,再次失控地加速跳动起来。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她发现,在温肆面前,她自认为的冷静总是在频频破功。
温肆看着她的反应,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接着说:“我们回酒店吧。”她的本意只是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然而,鉴于她前面那句突如其来的告白,纪墨的思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偏移,以为她暗示着别的...
她心里多少还是纠结了一番,但看着温肆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亮晶晶的眼睛,最终想着顺其自然。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一个坦然,一个内心微微纠结着。
回到酒店房间,脱掉沾满室外寒气的外套。温肆表现得格外殷勤,接过纪墨的外套,仔细地挂好。等纪墨在床上躺下,刚快速刷完牙的她也害害羞羞地钻进了被窝。
在温暖的被子掩盖下,她们接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吻。
温肆似乎从这个吻中汲取到了足够的安慰和能量,心满意足地退开,细心地替纪墨掖好被角,然后自己也在她身边躺好,闭上眼睛,轻声说:“睡会儿吧。”
纪墨还在回忆刚刚舌头交缠的触感,看着她这副满足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那点小小的纠结也烟消云散。
窗外隐约还有零星的鞭炮声和远处的喧闹传来,但酒店房间里却是一片温馨的宁静。两人依偎在一起,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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