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白牡丹就直接去了一楼后面的化妆室。化妆室里最大的一个休息间,至今门口还贴着白玫瑰、白牡丹两个名字。
玫瑰浓烈妩媚,牡丹雍容娇艳,她们曾经是这里的两个台柱子,后来玫瑰离开了这里走向了屏幕,换回了原来的名字。
而牡丹还留在原处,造就了改头换面的朝醉楼。
这也是周嬛选在这里宣布息影的原因,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以后她想做一朵有根又干净的月季,永远生长在所爱之人的花园中。
白牡丹进来的时候周嬛收拾得已经差不多了,她从化妆镜前站起来转了个圈:“阿韵,怎么样?好看吗?”
周嬛身上的礼服是托人从法国捎回来的,别致精美,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白牡丹点头:“光彩夺目,很美!”
周嬛提着裙摆走到她面前,点了点她的鼻子:“哎呀,我们阿韵还是这么会说话!”
白牡丹笑了,周嬛与她对视,看着看着也笑了,周嬛脸上带着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柔美和憧憬,轻声地说:“阿韵,明天起我就要开始新生活了,我获得新生了!”
她抓住白牡丹的手摇啊摇,眼睛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着远方:“阿韵,人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我还记得小时候光着脚踩在上海的冬天里有多冷,那时我们踏进这里是为了活命。但那时我们不懂,这一脚之后,无论我们多么自爱,冰清玉洁就跟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看似风光无限,却从没有得到过尊重的眼神。”
白牡丹握紧她的手:“嬛嬛,我相信你的眼光,你先生会对你好的。”
“是的,他虽然只是个小职员,远远比不上现在朝醉楼里坐着的任何一位,但他珍惜我,他能用看普通女人的眼光来看待我。他能让我当她唯一的妻,而不是被锁在某处小楼里当姨太太。”
白牡丹松开她的手,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你要幸福。”
“嗯,阿韵,我会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周嬛再次开了口:“阿韵,我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张四爷其实不姓张,张是他母家那边的姓氏,要是王朝不覆灭,他可是要在京城里当王爷的人。”
突然听见这句话白牡丹沉默了,她没想到原来这么多人都看透了她自以为深埋的心事。
半年前那种被看穿的难堪陡然间又回到了心里。
就像是她第一次被迫登台表演,被逼着穿上暴露的衣物,被那些烧灼的视线注视着,羞耻又难过。
白牡丹松开手,周嬛认真地看着她:“阿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喜欢的,是钟家那样人家里出来的小姐。”
白牡丹垂下眼帘,她明白,她一直都明白。
“我知道,你就不要操心了。”她若无其事地开口,然后转过头叫了声,“小娟。”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小丫头:“小姐。”
白牡丹说道:“把东西给我吧。”
小丫头快步上前,递上来一个信封递,白牡丹接过转手给了周嬛。
周嬛边打开边问:“这是什么?”
里面是一张金额很大的支票。
“阿韵,你知道的,我不缺钱。”
白牡丹按住她想退回来的手:“这不是给你的钱,是娘家人给的添妆,我还准备了几担嫁妆,明天派人给你送过去。嬛嬛要出嫁了,怎么能没有娘家人准备的嫁妆呢。”
周嬛眼睛亮亮的,神情似哭似笑。
白牡丹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说道:“好啦,别哭,妆会花的,时间马上就到了,我陪着你一起出去。”
周嬛轻轻按了按眼角:“好!”
关门的那一刻周嬛顿了一下,抬手揭掉了白玫瑰三个字,然后和白牡丹相携离开了这里。
二楼的包厢中,张知行安静地喝着茶,偶尔会给钟蓁蓁夹点菜,而柳成则开心地大快朵颐。
到现在连一句正话都还没说上,几个商人着急得不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用眼神推选出了一位说话的人。
这人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想着自己还漂在海上的那几船货,舔了下唇,咬牙开了口:“四爷,之前与四爷说过的……码头的事,不知道四爷考虑得如何了?”
整个上海的码头,大部分都把持在洋人手里,今年洋人突然又翻着倍地长了税运,这样下去别说挣钱了,赔都得赔死。
所以一众商人就把目光放在了张知行这里。
上海有两个码头属于张知行的洪帮,他还有自己的船队,只运自己的东西,以前来来往往的也是进的货多。但这几年他专注搞实业,工厂里的东西通过码头运到了全国各地。
今年他连香烟也不再进口了,听说他在上海郊外又圈了块地,正着手盖烟草厂。
张知行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沉沉地看着桌上的几个商人:“我有一事要问各位,想好了再回答我,你们上次寻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众商人面面相觑,磕磕绊绊地回答:“自然,自然是实话!”
“是吗?”张知行扯唇笑了一声,但笑容里却没有温度,“阿成,把东西给他们看看。”
柳成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守门的小弟说道:“给我。”
小弟递上来一沓资料。
柳成回到桌前,原本想气势十足地直接摔到桌上,但是突然想起钟蓁蓁还在,便收了手丢到了几人面前,凉凉地说道:“自己看看吧。”
众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确定地拿起资料,谁知刚看了个开头就脸色剧变。
钟蓁蓁好奇地看了过去,张知行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挡了一下:“好好吃饭。”
钟蓁蓁撅了撅嘴。
张知行看着几位商人,问道:“看好了吗?诸位,上海就这么大,怡和码头、老旗昌码头是干什么的,能瞒得住几个人?诸位是想让那些东西也进我的码头吗?!”
最后一句话暗含威势,其中两名商人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怡和码头,老旗昌码头分属于英国人和美国人,来往之间拉回来的是鸦片,送出去的却是少女。
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曾与这两个码头有过亲密的合作。
“四爷,怎么……怎么会,我们都是做正经生意的!”
柳成冷笑一声:“有的人是做正经生意的,有的恐怕不是吧?”
“这……这怎么会?”
“会不会各位心里清楚,各位都知道我们四爷的忌讳,如果日后码头上发现了不合适的东西……”
柳成还是站着的,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突出了一个形状——是一把勃朗宁手枪。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包厢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剩下张知行倒茶的声音,
这时楼上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强烈的掌声,是周嬛出来了。
“各位先生,小姐,晚上好!”
周嬛好听的声音通过身前的话筒传遍了整个朝醉楼。
“今天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天,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在宣布这个决定前我想先为各位来宾唱一首歌。”
音乐响了起来,是周嬛曾经的成名曲,海上月夜。
她的歌声平静优美,让人沉醉,楼上楼下瞬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只有张知行这间包厢里的人无心欣赏。
白牡丹站在舞台的侧方,在旁人看不到的暗处,听得比所有人都认真。
一曲闭,台下响起了热烈的响声,下一首音乐突然又欢快起来,周嬛随着音乐跳动,舞动的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肆意和快乐。
白牡丹知道,只有这一刻,她才是心甘情愿地站在这个舞台上的。
一个小时后,一杯倒得满满的红酒,一半进了周嬛嘴里,一半洒在了舞台上:“周嬛在这里谢过这些年各位的捧场和照顾,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这一刻她脱离了以往的形象,不再是穿着高跟鞋,画着红唇走在十里洋场的精致女人,而是像一个朝气豪爽的女侠客,这才是真正的她。
没一会一个一身朴素衣衫的女子,欢快地从朝醉楼里跑了出来,坐上了一辆自行车的后座,离开了这迷人眼的世界。
白牡丹一个人又在舞台侧边站了许久,直到一个服务生寻来:“小姐,黄老板在二楼等着小姐呢。”
白牡丹回过神来,像是突然回到了现实:“好,我知道了。”
一楼舞厅的气氛在周嬛走后陷入短暂的伤感中,之后反而越来越热烈,临到午夜还是一片沸腾的模样。
二楼包厢里的客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这一次白牡丹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送张知行,而是陪着黄老板一起下了楼。
周围还有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听说最近白小姐跟这位黄老板走得很近啊……”
有人带着股别样的滋味笑了一声:“白小姐不会是要去黄老板家里当第十三房姨太太了吧?”
“这可说不好,毕竟……”
毕竟张四爷都订婚了,近半年来朝醉楼的次数也少了,两人之间那点朦胧的传言在其他人眼里看来该是已经断了,白小姐应该是要找新的入幕之宾了……这剩下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头。
因为张四爷这时恰好出了包厢门。
张知行转头,正好看到白牡丹和黄老板一起下楼的背影。
他眼神倒没什么波动,但是眉头却微微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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