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海到九重天一路仙山仙海，中间避开一条宽敞的大道供喜轿通过，两旁站满了凑热闹的众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东海与神族的联姻，众仙觉得这场婚礼一定是大盛况，却看主人公一身大红喜服立在天庭入口，脸上没多少笑意。
“神君别紧张，”土地公难得换了身新衣裳，笑嘻嘻过来搭话，“东海那边来消息，说送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再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就会到。”
喻时淡然一笑，并未接话，两手负在身后攥紧，眉眼却未松弛。
“土地老儿自作聪明，”土地公走后青霄晃悠悠过来，“你举目眺望的，才不是新娘的喜轿。”
喻时没理他。
热脸贴冷屁股，青霄也不恼，“你说，她会来吗？”
喻时面无表情，“新娘吗？在路上。”
青霄笑着摇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喻时没说话。
青霄依旧笑看他。
“她五百年前就死了，你知道的。”
半晌，喻时缓缓道。
“那你要这聚魂翎有何用？”
喻时愣了一下，扭头看他。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青霄勾唇，“你答应娶东海的小女儿，为的不就是老龙王给她的嫁妆吗？”
喻时没说话，兀自攥紧手心。
青霄只猜对一半，他的确是为聚魂翎才答应这门亲事的。
可不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人。
是为了她想救的那人。
“喻时，”青霄见他不说话，叹道，“你听我一句劝，这世间的情爱，莫强求，勿执念，神魔相恋本就不伦，你该明白才是。”
喻时还是沉默，半晌，他看着青霄，“那你呢，你明白吗？”
青霄微怔。
“当年你我一同陨落，你落在人界数千年才寻回记忆，神力也因此被封印了千年，千年呐，那其中的几年，你怕是早不记得了。”
青霄咬唇，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个少年，”喻时缓缓道，“是少绾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顿了顿，“叫景修。”
景修。
青霄一阵晃神。
是啊，是叫景修。
他说他名字女气，开玩笑叫他阿秀，他就凶恶地锁他喉，毫不留情。
但也会冲他笑，由着自己把他抱起来在脸上啵一口。
那小小的一只，耍起狠来也是力气惊人。
在床上也会挣扎着要在上面，最后还是乖乖被自己压在身下。
可他知道，终究是不与自己计较罢了。
因为喜欢，所以欢喜。
所以才甘愿做总是难以尽兴的那个人。
景修啊，景修。
我好像快要记不得你的名字了。
可在一起的那些时间，我却一点儿也没忘记。
“神魔相恋，不是不伦吗？”
喻时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他面如死灰，瞬间失了所有气势。
“……我……曾经忘了自己是神，也不知他是魔……”
喻时静静听着。
“可后来我知道了……所以离开了不是吗？”
他咬牙道。
“断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固执给谁看。
“可那块玉佩，你一直留着。”
青霄彻底愣住。
“这么多年了，也没舍得丢，不是吗？”
青霄僵着身子，许久未动，半晌，抬手挡住眼睛。
喻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望向创神山的方向。
都是世间的痴傻，算了，还说你作甚。
我也不过如此。
不要来，少绾，不要来。
我会去找你的。
即使只一面，我也会去见你的。
我会复活白贤，少绾，用我最后的神力。
他会替我照顾你，我知道的。
再然后，便能安然羽化了。
可你却还是来了。
面前的仙道已然能看到不远处喜轿的影子，东海的虾兵蟹将皆穿着喜庆，大吹大擂地直往天宫来。
众仙开始骚动，场面热闹不已，空气中仙气弥漫，喻时被熏得有些头昏，但还是嗅到一丝竭力收敛不易察觉的魔力混杂在其中。
他叹了口气，满眼荒芜。
少绾。
你还是来了。
青霄几乎在同时间抬头，望向魔气浓烈的方向，“两个人。”
他顿了一下，想到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喻时，“莫非是……”
“他没死。”喻时不知何时唤来烈阳剑别在腰间，一把扯下身上的大红喜袍，露出如雪的白衣。
“青霄，”喻时对他道，“如果你还爱他，如果你还后悔，就帮我拦住他们，拜托了。”
说罢他就飞身出去，白色光影瞬间消失不见，青霄回过神来，转身望着身后因为新郎官突然消失而陷入迷茫的众人，和已然察觉到什么皱紧了眉头的天君。
早有准备的天兵天将开始有条不乱地列队。
伏魔阵，要启了啊。
自神族创世以来，还没有哪个魔能逃得过伏魔阵。
想到这儿，青霄握紧手中的赤焰弓，从背上取下一只箭，箭尖在地上划下一道长而深的痕迹，随之便有金色的神障拔地而起。
能拦得了多久呢，他不知道。
可喻时，你一定要带他走。
景修。
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上古神器，烈阳剑，赤焰弓，聚魂翎。
还有一个，碧月簪，此刻正被我紧攥在手中。
我和景修挤在众仙后，掩去一身魔力，来凑热闹的都是些修为不高的小仙，再加上异常兴奋，并没察觉到我俩的与众不同。
可喻时不一样。
他是神。
神魔本就相斥，他对魔力更是敏感，因此他出现在我身后我并没意外。
可他似乎也不意外。
一个已经“死”了五百年的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点儿都不惊讶。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我没死。
也知道我在创神山。
却没未来找过我。
五百年，从未想过我。
喻时。
你可真真是好样的。
即使此时此刻出现在我身后，也只是急道，“跟我走。”
跟你走？
我忍不住笑了。
五百年前我跟你走了，可换来什么？
家破人亡。
一剑穿心。
我是真切地死过一次，喻时。
死的滋味，你可知道？
心碎的味道，你又明白多少？
“我不是来报仇，也不是来破坏你婚礼的，我只要一样东西，拿了就走，你别阻止我，不然我真不知道会不会伤了你的新娘子。”
“我知道你要什么，你跟我走，我给你。”他低声道。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他皱眉，“少绾，听话。”
我俩争执时，天庭方向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便是打杀的声音，整个九重天随之变色，沉沉的黑云压下来，与此同时一束冲天火光自平地而起，将半个云层烧的火红。
景修愣了一下，随众仙一起望向那个方向，脸色惨白。
喻时也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突然一把抓起我俩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我反应过来，“你放开我。”
“先离开这儿，青霄撑不了多久。”
景修闻言微怔，一步也走不动了，随即开始剧烈挣扎，一脚跺在地上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喻时不得已松开他，带着我落到另一边。
“带她走。”他沉声道，头也不回地往天宫的方向去了。
“景修！”
我冲他吼了句，喻时却一把抓住我，“先跟我走。”
“我不走！”我怒道，手中聚气就往他身上砍，他抬手挡了一下，却换做另一只手抓我，我因为担心景修也有些不管不顾，攥着簪子便往他肩上刺。
利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刺耳，随即便有鲜血将肩膀的衣料染红，他疼的抖了一下，却是抬手将我拥进怀里，簪子也随之刺得更深。
我傻眼了，只听他在耳边闷哼一声，喘息着紧抱住我。
“少绾。”
“你疯了。”我颤声道。
“我是疯了，”他笑，“都是因为你。”
“你要干嘛呀？”我哭出声，“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景修。”
身下却不敢使了力气推他。
“伏魔阵要启了，”他忍痛道，“我没法同时护着你们俩。”
我愣了一下。
伏魔阵。
“所以你听话，”他抚我的发，一下又一下，“先回创神山去，我会把景修带回去。”
他顿了顿，“还有聚魂翎，也会带回去的。”
“你怎么……”我微怔。
“我都知道，”他放开我，抬手捧住我的脸，“我真的……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没时间了。”
说着眼眶却红了。
肩膀上的血已然流到手上，染了我一脸，他抬手一遍遍地擦，却擦不掉。
“算我求你了，就听我这一次，行吗？”
“伏魔阵若是启了，你就真的走不了了。”
我泪眼迷茫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被伏魔阵困住的魔，只有死路一条。
我即使留下来，也会成为他的负担。
他松了口气。
“少绾，”他笑，突然低头吻住我，发了狠地吮我的唇，又猛地放开，“我好想你。”
有豆大的泪珠从我眼里砸下来。
“五百年，一直都很想你。”
“……我也想你。”我低声道。
“你今日才醒来，莫非是一直在梦里想我？”
“你果然……”我气。
果然一直都知道。
他笑，不再解释，最后吻了吻我的眼，转身便往天宫的方向去，我却察觉到什么，一把拉住他。
“你的神力……”我迟疑道，“为什么这么弱？”
若不是他肩膀受伤，我还察觉不到外泄的神力。
只是怎么会这么弱？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前段时间受了点伤，还在恢复。”
“你别骗我。”
“没骗你，”他抚了抚我的脸，“乖，快走吧。”
“……真没事？”我担心道。
他点头，“等我回去。”
说罢便不再犹豫地走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再三迟疑，最终还是提气转身。
五百年前我没听他的话，今日，还是听一次吧。
最后一次了。
没走几步却怔住，只因面前无数的天兵天将一层又一层涌过来，将我离开的路彻底堵死。
天君站在众仙身前，负手而立。
“少绾少君，”他顿了顿，“不，现在，该叫你魔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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