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套房不愧是行政套房。
面临伽江,灯火辉煌,可以看到连接伽江南北两侧的跨江大桥,车流如织,霓虹交错。
楚之宁进了自己房间后就没出去过,她快速冲了一个澡,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在被窝里,一个脚趾也不露出去。
房间漆黑一片,寂静无比,方才在凡朵插座孔里看到的那只摄像头仿佛钻进了她脑子里一样,无论怎么闭眼如何调整呼吸,都觉得黑暗某处有一只电子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喉咙发紧,摸亮枕边的夜灯。
陌生的房间,点亮的这盏灯,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打开ipad。
她的植物大战僵尸关卡早就通关了,只剩下那个玉米炮的娱乐模式,楚之宁打算自虐个两三把被吃掉几次脑子后再看剧,没想到点进小游戏里,原本一直未通关的玉米炮左上方赫然出现一个金奖杯。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声音在房门前停下,随后响起智能电视开机的动静。
两间卧室中间隔了一个宽敞的大客厅,他在看电视?
楚之宁下意识看了一眼ipad上面的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云落应该放了一部综艺,闹吵吵的,还能听到主持人和嘉宾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声。套房隔音不得不说很好,楚之宁已经支起耳朵仔细听了,还是只能听到闷闷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下床,将门开了一个很不引人注意的小缝。
客厅的光倾泻了一线出来,刚好从门口划到床角,声音像破网的鱼,一股劲涌进来,是一档国内很知名的垃圾综艺,以无厘头和尴尬著称,网友精准辣评不知道哪里好笑但里面的人就是能从头笑到尾。
没想到他竟然喜欢看这种东西。
再躺回床上,看着房间内的一线流光,楚之宁莫名想到了那晚在礼堂后台看到的光线,也是这么狭长,在房间内切了一条。
综艺节目的声音,还有这条光线,渐渐编织成一个安然的梦境,将楚之宁笼了进去。
她不知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昨晚房门敞开的小缝还在。
云落人不在,只有沙发上散乱的抱枕和大理石方几上几瓶喝过的啤酒,证明他昨晚真的在这看过土掉渣的综艺。
他的房间没关门,楚之宁悄悄往里看了一眼,洁白的床铺凌乱,只看了一秒她就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手摸摸发热的耳廓,她给云落发微信。
星星emoji:【你出门了吗?】
手机一震,是他的回复。
云落:【嗯,去见客户。】
云落:【刚下楼的时候前台说空了两间大床房,我已经付好钱了,你一会儿到前台那拿房卡。】
心脏像被棉花戳了一下。
楚之宁回复:【好,谢谢。有空的时候算一下房费,我A给你。】
云落没再回复。
收拾好行李后,楚之宁到前台那退房领房卡,再次安顿好后,她带着苏叶琴叠的金元宝前往楚彬的墓园。
地儿很偏,地铁转公交,还要坐接近两个小时的绕城大巴,等城市高楼越来越远,穿过宜宁不多见的高山和白雪皑皑的平原,再行路过三处农田村庄,驶入大坝高速,就到了楚彬的墓园。
他在这睡了三年了。
楚之宁也连续来了三年。
一层层宽而缓的阶梯,是墓碑组成的梯田,黑压压的,灰扑扑的,有的墓碑还崭新着,旁边摆了花圈。墓园常年放着佛歌,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曾问苏叶琴,楚彬一个**员,躺在这个循环播放超度往生的地儿,真的好吗。
她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怎么问出来的,也许是苏叶琴的脸色太差,她想逗她笑笑。
自从搬到榆苏后,她来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每一次来都像来了成千上万遍,一模一样的路,一模一样的阶梯,一排排一片片或苍老或年轻的遗照,她总是能很快速地找到楚彬的那个。
年轻的警察对着镜头露齿微笑,熟悉的眉眼透着青涩。
“又来看你啦。”楚之宁摆上白酒,听老人说人死后变成鬼,鬼的嗓子很细,咽不下人间的东西,所以楚之宁只带了楚彬爱喝的白酒。
她带了一厚叠照片,像平常对话似的。
“给你看我们学校图书馆翻新的三楼,是不是没有去年那个好看?冯湉说新装修的配色都影响她学习,其实她一次都没去过,冯湉,冯湉你还记得不?是我大学室友,大一刚开学帮我擦桌子的小姑娘,人特热情,爱八卦。”
“上学期她和秦霏还吵架了,这次你放心,没有被拽斑秃了,天哪这个事太搞笑了,想想就觉得有意思,你是不是也觉得有意思,拉架能把自己拉成斑秃,整个榆大估计就我一个人这样。”
“陈芷谈恋爱了,男朋友要是你见了,你肯定不喜欢,记不记得以前你们警局附近那个职高,里面男生喜欢剃断眉,她男朋友就是个断眉。”楚之宁想到楚彬接受无能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她男朋友人挺好的,榆音的,离我们学校挺近的,名也有意思,叫蒲克,大家都叫他扑克,连他自己的网名都是JQKA。”
照片拍了多少张,楚之宁就讲了多久。
最后一张,是她在羽毛灯下拍自己手链的照片。
她看着这张照片,看了良久,忽地莞尔一笑,“九月份的时候,你送我的这条手链可差点就丢了,我当时找了好久呢,都以为没希望了,最后被一个男生捡到了。”
“后来,我被一个混混报复,”楚之宁说,“先提前跟你说好啊,我没受伤,要不是那个混混带了三四个健身教练,他压根打不过我。爸你知道吗,那几个人在街上追我的时候,我还挺害怕的,当时我就想起一件事。”
“你肯定知道是哪件。”
“对,就是初一那次,隔壁班那个发烧把脑子烧坏的小姑娘,后来贫困补助还是你帮忙办的,她们班里有几个人搞校园霸凌,因为我帮忙出头,她们在放学后堵我,说要给我点教训。”
关于初中所有的记忆,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模糊了。
但楚之宁永远记得那一天放学,炎热的夏天,巷子里的空气像是被风遗忘了,没有流通,墙体挡住的阴影里都是火烤的热。
围堵她的人也许是为了吓唬人,手里的棍子都有钉子,看起来非常吓人。
那时楚之宁才12岁,正觉得逃跑无路打算喝出去一条腿去跟她们干架时,楚彬出现了。
他就骑着那辆掉漆的二八大杠,在2010年,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体面的交通工具。车筐里还放着半块通红水灵的西瓜,他穿着浅蓝色的警察制服,看到巷子里的情景,立马刹车。
“哪个班的?!”楚彬穿着那身衣服喊出这句话时的样子,楚之宁一辈子忘不了。
他像一缕被送巷子的清风,带着夏日独有的凉爽,他身上的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那天之前,警察二字对楚之宁来说,相比骄傲和自豪,更多的是因为楚彬经常出任务加班带来的不理解和委屈。
但那天,楚彬出现的一瞬间。
楚之宁想,这个穿着警服的人,是我爸爸。
我爸爸是警察。
后来,父女俩一个在前面蹬自行车,一个在后面吃西瓜,咔嚓咔嚓咬着迸出的西瓜汁溅了楚彬一后背。
“爸!你今天咋来接我?”
“带你去奶奶家吃饭!”
“我妈呢?”
“你妈已经过去了,西瓜甜不甜?”
“甜!”
“星星,是不是下雨了?”
咔嚓咔嚓。
“没啊,大晴天儿!”
“那我这后背咋湿乎乎的。”
那个夏日,就像甜甜的西瓜汁一样,被时光酿成更清甜的回忆。
“那晚我想,要是你在就好了,要是你在,肯定不会让那些人欺负我,你肯定会特生气的找到他们每一个人,像那年一样,穿着警服出现在他们面前,亮出证件,吓死他们。”
这么冷的天,滚烫的泪水刚刚滑落,就已经变得冰凉。
楚之宁擦掉泪水,手腕间冰凉的手链滑动了一下,她用手握住,低头莞尔一笑,“不过,有人把他们打跑了。”
“爸,他叫云落。”
冷风侵袭四肢,百骸僵硬。
墓园有统一焚烧处,苏叶琴叠好的元宝都是没抖落开的,为了节省空间全都叠成一摞一摞。楚之宁站在焚烧炉外不远,往透明袋里抖落元宝。
旁边看管的老大爷见她眼熟。
“你是不是之宁啊?”老大爷年过六十,满头白发,皱纹沧桑,几年前他的头发里还有一些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楚之宁:“宋大爷,是我,我来看我爸。”
“门口都是卖这些的,你大老远背进来多沉呐。”大爷帮忙抻袋子。
“这些是我妈亲手叠的。”楚之宁说。
宋大爷想起下葬那年脸色惨白得像日头晒过的水泥地一样的女人,消瘦柔弱,如果不是她女儿在旁边一直扶着,估计那个叫苏叶琴的女人连一步路都走不了。
他语气不太好,“这么几年也没见她过来,叠两个金元宝就算事了?”
“我妈工作没有节假日。”楚之宁笑笑。
“拉倒吧。”宋大爷一挥手,“连我都骗呐孩子,我还不知道你妈吗,她还是看一眼你爸的照片都不行吗?不然也不至于三年多了一次都不来吧,你家是不是搬到南方去了?我儿子在南湖,赶上便宜的时候机票来回都不用一千块钱,亲眼来看看比叠多少金元宝都好使。”
楚之宁:“医生都说啦,是PTSD,等过几年她状态再好一点的,就能跟我一起来了。”
“拉倒吧。”宋大爷说,“老头子我就剩个脑袋在土外面没埋了,没准过两天这园子里也有我一个坑,我说话难听,但什么PPDD的也不能那么没良心,当年谁不知道,你爸就是为了救她才被那个歹徒杀了的?!再DD也得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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