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车轮卷着榆苏冷冽的海风,在沿海公路飞速行驶。
一路赶过来,楚之宁气都没喘匀,累得撑着门弯腰深呼吸,仅剩了一点的力气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她从兜里找出钥匙,一插一拧,门开了。
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唯一的一条半掌宽的窗户被云落用海报封了,只要不开灯,那是一点光都没有的,纯粹的黑暗。铁质床板,木质衣柜,皮质沙发椅,水泥砌的柱子,玻璃隔出来的工作室,全都是黑的。
像溶洞里长出的乳石,像巨人张开的深渊大口,露出足够将人骨肉撕碎的牙齿。
完全的黑暗和安静,让楚之宁心里慌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不敢开灯。
“云落?”她轻轻对黑暗里说道。
无人回应。
她拿出手机,给云落打电话。
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房间内隐约响起了一阵很细微的手机铃声。
很小。
像不存在似的。
楚之宁捂着听筒仔细辨认了声音来源的方向,确认是从前方传来的,她松了口气,手按开了玄关旁边的一盏灯。
圆圆的一盏灯在头顶亮起,将黑暗寸寸点亮。
楚之宁看到了靠坐在水泥柱子下面的男人,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男人穿着宽松的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脸,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他姿态颓废,长腿一屈一伸,单手拎着剩了半瓶的啤酒,修长凌厉的指骨在玄关传来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惨白。
卫衣被他的宽肩撑得很好,从腰腹向下,深陷了一个窄腰才能弓出来的性感弧度。
“你在家怎么不开门。”楚之宁挂断电话,房间内细微的铃声同时消失,她弯腰把咕噜到玄关这的啤酒瓶捡起来放到鞋柜上,“周孟一直在找你,急坏了才让我过来看看。”
说了这么多句,靠在那的男人一句话都没有。
楚之宁上前,“你…没事吧?”
男人有了点反应,另只手抓着帽子往下又扯了一下,指骨紧抓着衣料,手背青筋虬起,根根分明,声音嘶哑,“没事。”
“真的吗?”看他的状态压根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话音落,房间里又响起若有若无的电话铃,楚之宁说:“手机一直响你听着都不烦么。”
她循着声音,终于从沙发椅的缝隙里找到了云落的手机,电量告罄,只剩下3%,给他打电话的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归属地榆苏。
来电在她把手机找出来时就已经断了,屏幕上一排排全是未接电话。
有她的,也有周孟的,更多的还是一个备注为老爷子的号码,和这串没备注的电话。
“别接。”云落说。
“我不接。”楚之宁说,“你给周孟回个消息吧,他挺担心你的。”
她把手机递给云落,“充电线在哪,你手机没电了。”
“岛台。”云落接走手机。
楚之宁到岛台找到他的充电线,想到他刚才说的动静那么沙哑还喝啤酒,就顺便帮忙在饮水机那兑了一杯温水。
“声儿都哑成这样了还喝酒呢。”楚之宁蹲下来把云落手里的酒瓶拿走,兑好的温水放在他手里,指尖触碰时,他皮肤的温度奇高,灼烫得她心脏一颤,“喝点温水吧。”
当她凑近时,云落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红唇微启,“…给我吧。”
他低头看手机,荧冷的屏幕光打在他的下巴。
屋里又不冷,他戴什么帽子,正要移开视线,忽然看到有一滴液体从他颚角滑下来。
他的皮肤很白,尤其是在这间幽暗的地下室里,肤色白得像一张纸。
那滴鲜红的血滴,像一颗滚落的红宝石,分外惹眼。
楚之宁看在眼里,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她的手指先一步反应,轻轻擦掉他下巴上的那滴血,他下巴上冒头的青茬,刺楞楞地扎着她的指尖。
但这些都无暇顾及。
那抹红在楚之宁指腹匀开,带着从他皮肤上染上的灼人的温度。
“你——”楚之宁二话不说摘掉云落的帽子,男人俊美深刻的眉眼得以露出全貌。
那是一双无论看过多少次还是会被惊艳的眸子。
眼角眉梢依旧惑人,凌乱的发丝投出一片阴翳,将他的眉眼勾画得更加桀骜。
刺目的不是他金字塔顶尖的外貌,而是他右脸颊深红的伤痕,那是被人扇了一个很用力的巴掌才会留下的痕迹,掌印无比清晰,是一个成年男人手掌大小。
不敢想象这样的伤在一开始有多严重,现在已经消肿还这么瘆人。
云落偏头躲避,想要戴回帽子,“什么都看,也不怕吓到自己。”
“你流血了。”楚之宁拦住他,“你流血了!”
她强硬地按住云落,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右脸的伤口对着自己,毛细血管破裂后的伤口清晰又渗人,这是多大的仇怨,才能下这么大的狠手。
云落乌睫轻颤,眉心微皱,任由楚之宁打量自己。
“轻点,疼。”
“你还知道疼!哪有人不去医院在家喝酒的,你当你是铁拐李吗!”楚之宁轻轻拨开云落耳边的碎发,耳廓泛红到一个不正常的颜色,一股鲜红的血正从他耳洞里缓缓流出来。
·
7天前。
云落被老爷子一通电话骗回榆苏泊湾,人一进门,几个佣人就把别墅大门一关。
在电话里马上要上手术台想看宝贝孙子最后一眼的老爷子正坐在轮椅里,理直气壮地看着云落,“别这么看我,我要不使点手段,等我过生日那天你能回来?”
“他过生日那次您也这么骗我的。”云落外套一脱,“下次再信您,我就是您药酒里泡的那个王八。”
“他他他的,他没名啊?那是你爹。”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云落冷笑着不说话,人往沙发里一躺,戴上耳机开始玩游戏。
老爷子的轮椅开到他身边,“好歹是你亲爹,昨天打电话要是没有我你俩又得吵起来,我还能指望你回来吗?老爷子我没两年活头了,生日过一年少一年,你们爷俩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这话您跟您儿子说去。”云落翻了个身,后背对着老爷子。
“你这个臭小子!”
老爷子开着轮椅对家里佣人大声说:“这几天都把这位少爷看住了,再像上次经海过生日那次让他跑了,所有人这个月工资别想拿了!”
“知道了。”佣人齐声回答。
老爷子得意洋洋回头看沙发上那位,那孙子跟没听见似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玩游戏。
别墅里的佣人谨小慎微了两天,连早晨给花园浇水都得把大门锁上,有过前车之鉴,二楼三楼的佣人自行按时巡视一切可供少爷跳窗逃跑的窗户。
直到她们发现这次少爷是真不想跑,才放宽了监视。
栖海公馆是泊湾地段最好价格最高的别墅区。
其中位置最好的那栋别墅,被人称为壹号云居。栖海有一条长达数百米的私人沙滩,就属于壹号云居。
从老爷子家别墅二楼的露天阳台看过去,刚好可以将整个壹号云居收入眼底,画染一般的蓝天,碎金浮光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临海礁石惊涛拍岸,遇到细雨雾天,缭绕的雾霭穿越别墅,宛若置身云层之中,每一帧都是普通人不敢想象的私人美景。
像一幅画。
也像一间专门打造的金丝牢笼。
云落前十八年的人生,都在那栋别墅里度过。
·
老爷子从佣人那听说这次少爷格外省心,每天除了在房间里呆着,就是到二楼的阳台晒太阳,一点都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老爷子傲娇一哼,“我过生日,他敢跑!”
他让佣人推着轮椅,找云落,到二楼时看到他坐在沙发里,面向的方向就是那栋壹号云居。老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痛心。
“他这两天都坐在这看壹号云居吗?”
“基本上是的。”菲佣道。
老人摆手示意佣人退下,自己推着轮椅往阳台走。
云落听到动静,转头看见这一幕,笑了笑起身,替老爷子推着轮椅,“怎么不叫我?自己一声不吭在后面锻炼臂力呢?”
“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老爷子哼笑。
云落把老爷子的轮椅停到自己身边,随后坐下,一盘瓜红果绿的水果往他那边推了推,“吃点?”
“给我剥个橘子。”
橘子皮被撕开时,清新的汁水味蔓延出来。伴随着海风的咸腥味,钻入鼻腔。
老人一瓣一瓣吃着橘子,一个吃完了,伸手又要。
云落:“医生怎么说的?每天最多吃一个吧。”
“你这个臭小子!”
骂完,爷俩静了几秒,老爷子哈哈笑,年纪上来笑都笑得不痛快,迎着风呛了几口,拉风箱似的咳了一阵,走廊里立刻有佣人送上柔软的毛毯。
老爷子分了一个角给云落盖上。
“回家吧。”他的声音苍老而年迈。
云落笑了笑,“回哪?”
“哪?”老爷子又要生气,“哪不是你家?我名下那么多房子,你想住哪住哪,非住那个破地下室,那地下室有你厕所大吗?”
“过分了啊老头。”云落说,“那比我的厕所还是要大一点的。”
“拉倒吧你。”老头说,“你那个地窖多少钱一个月?我记得你之前说房东是个老太太连支付宝都没有,你还得去银行取现金给她吧。”
“八百。”
“八百?”
“你自己去衣帽间随便拉一个抽屉,看看我给你买的内裤,随便一条都比你一个月房租还贵,你过得那是人日子吗!”
小老头看着远处的壹号云居,眼神变得悠远。
“我每天都派人去打扫,里面的陈设这么些年都没变过,去看看?我让老庞把游艇开过来。”
“算了。”
“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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