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南靠着门。
用不着他说，江瑜已经越过他进了店，柔和明亮的灯光下，她瓷白的侧脸都像是在闪闪发光。
他勾了勾唇角。
她刚刚还低落成那样，现在又多云转晴，对店里摆着的那些小东西爱不释手。
“郑思南！”
她扬声叫他的名字。
他直起身，走到江瑜身边，颀长的身形投下阴影，她仰起脸，手里面躺着两个发圈，一个坠着兔子，一个坠着猫。
“帮我选一个？”
“不都一样？”郑思南嘴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伸手把那两个小巧的发饰拿了起来。
一脸天真无辜的猫和他打了个照面，顶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兔子从后面摇摇晃晃地转了出来。
都挺像她。
但对江瑜说出口，她恐怕要恼羞成怒。
他把发饰还回她手心：“差不多，都一样。”
上面系着小小的铃铛，在她手掌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回响，江瑜细细的眉毛纠了起来：“怎么会一样？”
兔子和猫，怎么看也不是同样的物种。
“那你有更喜欢哪个？”
“……都喜欢。”
“那就都买。”
江瑜陷入了沉默。
郑思南瞄她一眼：“没带钱包？”
“不是。”江瑜有些烦恼，“我在想，买两个……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好像显得她这个人很贪心。
郑思南的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她还犹自在纠结，把两个发饰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但眼神里分明就写着谁也割舍不下。
只是一对发饰而已，她却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在乎到这种地步。
“多大点事。”他语气还是轻轻淡淡的，“那就兔子。”
“猫不可爱吗？”
“听我的，兔子。”
江瑜半信半疑地拿起兔子发圈去前台。
她刚结完账，后面就响起了郑思南懒洋洋的声音：“结账。”
郑思南付完款，手指一勾，小猫发圈挂在他手指尖上，晃晃悠悠的，越发让人怜爱。
“送你了。”
“……你干嘛？”江瑜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直接呆在了那里。
“答案不是明摆着的么。”郑思南轻笑一声，“给你买的。”
发圈骨碌碌地从他指尖掉进她的手心。
猫咪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掌：“……我自己也能买。”
“那不一样。”郑思南拿她刚刚的话来堵她，“只有兔子是你自己买的，猫不算。”
江瑜：“……”
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谢谢。”
“不用谢，等你纠结出答案天都黑了。”郑思南自顾自地去找店员，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尖尾梳，“头发，整理一下？”
江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头发还披散着。
她脸上发烫，想起刚刚自己就是这幅样子在和他说话，胡乱地点了点头，拿过梳子一溜烟地逃到了角落的化妆镜前。
果不其然，镜子里的那个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看上去真就像他说的，像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羞赧难当地挪开视线，专心梳理头发。
然而刚刚和郑思南一路上说的那些话，都像是电影重现一样，在她脑海里浮现不停。
手臂上的温度像是还停留在那，带着淡淡的暖意。
就是他太高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想到这里，江瑜忽然一愣。
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就代表着，没有人注意到她狼狈的模样。
郑思南把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她垂下眸，收回思绪，长长的头发梳起了马尾。
抬头看向镜中，那只毛茸茸的小猫趴在她发间，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了两下。
江瑜盯着它，忽然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压抑云开雾散，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出饰品店，郑思南正靠在栏杆上等。
见她出来，直起身。
“走了。”
“去哪？”
“逛街。”
江瑜没继续问下去，而是默默跟在了他旁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末，商业街里的人越来越多，会来这里逛街的大部分都是情侣。
女生们穿得漂漂亮亮，要么挽着男朋友的手臂，要么就是十指相扣，肩膀贴着肩膀，看上去十分亲密。
不少小情侣都偷偷打量着他们。
男生身形高大，穿着简单的白T，还是能从散漫的眉眼中看出几分恣意不羁的气质。
他状似不经意地把身边的女生护着，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清她莹白的脖颈和瘦削的肩膀，有轻轻的铃铛声从她乌黑的发间跳了出来，添了几分灵动。
“现在的高中生啊……啧啧……”
江瑜深深埋着头，羞耻地闭上眼。
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别人当成了一对周末出来谈恋爱的情侣。
还是违反校规的早恋。
可人家从头到尾也没指名道姓，她连自辩的由头都找不到。
江瑜偷觑一眼身边的郑思南，他倒是心态淡定至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听到了也都不在乎。
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她伸出手，就能碰到他的手臂。
她耳朵隐隐发烫，小小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这才感觉身上滚烫的热意消退了些许。
这样应该就没人说了……吧？
然而下一秒有人迎面走来，目光刚向她身上投来，她就反射性地想往后躲。
身后唯一的遮蔽……就是郑思南。
两人的距离再度缩近。
“干嘛呢？”郑思南垂下眸，“一个人进进退退的，在玩跳房子？又不是上幼儿园，不至于吧。”
“……”
江瑜怕被他看出来她的尴尬，慌乱地跳了个话题：“那个……你记不记得这个地方什么时候修的？”
“你搬家第二年。”
“那就是……”江瑜默默心算了一下，“六年前？”
他慢悠悠地看她一眼：“你还记得呢。”
“我自己搬家，我怎么会不记得……”江瑜被他气笑了，忽然她脸上的神色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郑思南大可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地给出答案。
除非，他也对她离开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
江瑜垂下眼，看着光洁可鉴的崭新地砖，却仿佛在看更遥远的过去。
她停住了脚步。
“大院……现在还好吗？”
“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呢？”
郑思南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也停下了步伐，他转过头，逆光下，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江瑜嗫嚅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理由当然是很多的——她练琴很忙，父母管得很严，繁音距离老街太远，她要常常出市甚至出国比赛。
但无论是哪个理由，都只是用来搪塞的借口。
如果她想的话，大可以像现在这样，趁着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出来。
她知道老街怎么去，也知道大院要怎么回，那是她绝对不会忘记的一条路。
可是她没有，这十年里，她一次也没有回过那里。
江瑜的视线有些飘忽，在被看透的心虚之余，却又有了几分委屈。
郑思南移开了视线，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搬走了。”
“之前说是要老城改造，市里给了一笔赔偿金，不仅仅是大院，老街上基本都搬空了。”
“三楼的郑奶奶，女儿出国读书，她前两年也跟着过去了。”
“四楼的袁爷爷家搬去了城东，开了一家修理店。”
“袁爷爷隔壁，高阿姨他们离开繁城了，听说是去了粤东那边做生意。”
这些名字就像是被他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一样，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一一道来。
大院虽然占了个大字，却只是因为院子中央那棵大榕树而得名。
很快郑思南说完了那些人的去向。
江瑜垂着眸，随着他的陈述，那些被她尘封已久，连音容笑貌都模糊得不成样子的人影渐渐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发现，只有两家人，没有出现在他的描述里。
一个是江家。
还有一个……
“你呢？”
郑思南轻轻一笑：“我家？没搬啊。”
“为什么？”
“不想搬。”他说得毫不犹豫，“不想离开大院。”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大院的偏爱，江瑜张了张嘴，有些局促地说：“那叔叔阿姨……”
“他们也不想。”
他侧过头：“还有我们一家人守着，挺好。”
“万一哪天，有人想回来，也不怕这里没人迎接。”
其实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搬走的人不会再回来。
……
这是江瑜离开大院以后，第一次提起和它有关的事情。
而他的话，无疑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块石头。
江瑜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忽然听见中庭传来了钢琴的声音。
钢琴？
商业街，为什么会有钢琴？
江瑜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紧接着，她的视线越过透明的玻璃护栏，看见了中庭里摆放的那台立式钢琴。
即使这个角度的视野受限，还是能看见琴凳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年轻女孩，刚刚还有些听不清的钢琴声渐渐变大了，她听出来这是埃尔加的《爱的礼赞》。
“是志愿者在弹。”郑思南说道，“想看就过去看。”
江瑜有些犹豫，郑思南却已经迈开脚步往中庭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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