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中午的惊鸿一瞥打底，下午三点，当骆非飞走入屹鼎大厦42层的大会议，看到许闻和Ken在前排就坐时，并没有太大意外。
许闻她很熟悉，三十五六的年纪，即出任GN国际中国区总裁。他常驻苏州的华东分部，年度重要活动也会来蓉城。
紧邻他旁边的是西雅图总部人力资源总监Nancy,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已经在GN的hr总监宝座坐了五六年。即使是中国员工对她也略有耳闻，她亲自过来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明白。
此次裁员，总部定是要痛下杀招。必将是大刀阔斧、血流成河……
至于Nancy旁边的Ken，却是一张全新的年轻面孔。
旁边的许闻领带衬衫搭配地精致熨帖，造型发胶打理地一丝不苟；连Nancy也是西服套裙全妆出席。
今天的大区会议看来很正式，领导们堪比年会装扮。不似平常西南区自己开会的内部氛围，这凝重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生生赶走了盛夏的酷热，给办公室全自动降温了。
骆非飞仰头透过通高的落地玻璃幕，望了眼窗外：视线尽头的兴隆湖水波荡漾，在午后的阳光下像漂起的一尾尾银鱼，湖畔的步道和驳岸划出开阔大气的曲线。
视野里的人烟却寥寥，工作日里新城的一切都是高效的。这一汪碧潭，更多得是被CBD的人们从高处俯视。景色隔着遥远的距离，被框景在一枚枚摩天楼的窗子里。
还有另一种人，他们不屑于观摩户外的景致，更享受琢磨玻璃幕内的风光：那些利益、人、事。
比如对面的许闻，手腕狠辣，当初就是从西南分部走上中国区总裁宝座的；比如看起来亲和力满满的Nancy，据说以处理人事纷争干脆利落而闻名。
而两人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模样：黑色的T恤和深蓝牛仔裤，搭着一双工装靴，气质过于随意……
骆非飞瞟了眼他身前的铭牌，白字黑字的“Ken ”。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给她的名字好歹没有作假。
她坐在了经理峰哥的旁边。这个位置，两人正好在一张会议桌的斜对面，对面的人似乎也错愕了几秒。
像一只呆滞的，傻傻的，布偶猫！却是十足惹人生气！
骆非飞在心里吐槽，果真crush会让人闪了腰。
谁能料想昨天还谈天说地的小哥，转身变成了最惹人厌的总部人员，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间节点。
骆非飞揣度着Ken的职位，他坐在Nancy旁边，难道是hr总监的拎包小弟？想必是个小副手，难怪她之前没见过……
总部整天让西南区“降本增效”，自己裁个员倒是挺兴师动众，不计成本。
沈晴也在暗中观察局势，偷偷给骆非飞发了消息：“对面这新来的小哥挺顺眼，跟你那位混血布偶相比如何？”
正撞到骆非飞枪口上：“总部来的人你都开始看顺眼了，不怕长针眼？”
“哈哈哈，审美是客观的嘛，帅就帅～”
“那就让他裁你吧，帅哥刀下死，做鬼也风流。”
同事稀稀拉拉到齐，除了骆非飞在的产品技术部，还有市场销售部，是西南区的主要构成。
会议终于开始，她息屏扣下手机，看许闻的表演时刻。
他照惯例是一通套话，大家一副专心参会的模样，实则放空神游。
骆非飞有丝后悔，今天应该坐后排的，白白浪费了摸鱼的大好时光。
她抬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嗫饮，直到许闻介绍总部到访人员，掀起眼皮看了下对面的年轻人。
会议室响起轻微的气声，那是人群克制不住的惊叹。
而惊叹的主角却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Ken起身，不似表面的随意，居然很正经地做了自我介绍。
用他那有点蹩脚的中文，诚意十足……
“大家好，我是GN国际新上任的首席技术官Ken。”
众人重新观察起了他，刚刚都没有预料到，这就是传说中，GN刚刚挖过来的少年天才。
关于他的背景说法有很多，不到三十岁就获得多项国际专利，坐稳硬件界近两年头号新星。GN与老对头争夺了很久，从斯坦福大学高薪挖过来的秘密武器……
即使远隔重洋，中国区也有着这位新CTO的传说。再回想刚刚他大喇喇的衣着和姿态，这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吧。
骆非飞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沈晴的吐槽如期而至：“我靠( ‵o′)凸，这位技术大佬长得一点也不技术啊。”
没带黑框眼镜、没穿格子衬衫、甚至左耳上还有着两枚骨钉。跟刻板的技术geek（极客）没有任何联系。
而那两枚骨钉的触感是凉凉的，从花窗透进的月色下泛着银白金属光泽，前几天的某个夜晚，骆非飞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一下。
骆非飞一瞬间跑了神，会议主持人许闻继续着发言，翕张的嘴唇却好像消了音。
直到会议室的平静再次打破……是经理峰哥的怒怼声！
*
峰哥是骆非飞所在的西南分部技术主管，他代表的是整个部门的利益。而此时，一切情形也已图穷匕见。
美国总部这次派Nancy这样的高层管理层过来，是因为要把西南分部技术部门整个“一锅端”了，只保留部分销售、运营团队外包。
平地里的一声惊雷，比骆非飞和沈晴预想的还要糟糕。
摩天楼在烈日里折射着刺目的光线，棱角分明、挺入云端，外人看来仿佛固若金汤的城池。可是室内的氛围却瞬间好像闪电掠过的夜空，很多人貌似安然自若地坐着，心里却已是风浪里的浮舟，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上百号员工的归属，直接被宣布，之前没有任何商讨和预警。难怪一向好脾气的峰哥会这么生气。
骆非飞猛然明白了，刚刚进门时，许闻揣兜站在窗边，睥睨着她们的模样。
许闻一定是觉得大家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任由发落吧……
骆非飞心里一酸，虽然时常厌弃这份工作，但毕竟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奋斗，做了很多项目和产品。现在大家就突然被弃若敝履地一刀切扔掉。
这种感觉太过苦涩，
而一旁的Ken呢，他的角色是什么？作为总部的首席技术官，拿掉西南区技术部门的决定，Ken是主导么？
这一切就发生在Ken刚刚上任，难道美国人也讲究“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那在他眼里她们是什么？专程从西雅图飞来，就是为了看一群弃子么？
*
一些浪漫旖旎的氛围消失了，骆非飞的目光又重新扫过Ken。他低着头，似乎对办公室内的氛围变化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
Nancy在旁边倒是冷静，安抚下峰哥的情绪。许闻继续宣读着对西南技术团队的安排：“……符合要求的员工，可以转岗华东区/新加坡分部，这是我跟总部努力争取的。此次裁撤有三个月的交接期，期内表现优异的前1/10员工可以申请转岗……”
骆非飞真是佩服许闻了，都到这步了，还拿转岗这大萝卜忽悠大家给他拉磨呢。
“猫哭耗子假慈悲，是不是比最新的热播剧演得都好？”她忍不住给沈晴发了吐槽。
“许总会以为你夸他长得像演员……”
*
骆非飞一阵恶寒，在西南区技术部，大家都了解许闻跟她的那段龃龉，当然大家也都懂许闻是个自恋的伪君子。
可惜祸害活千年，许闻从西南区调任华东后，居然越升越高坐上了中国区CEO。
许闻看西南区技术部不顺眼，这是公开的秘密。他最讨厌的，尤其是骆非飞。源于当年和她那段不光彩的陈年往事。
两人向来不对付，每次许闻来西南区出差，骆非飞都是爱答不理的。
行政kiki是上年才入职的，摸不清头脑。悄悄问过沈晴：“飞姐怎么这么刁？敢对CEO甩脸色？”
许闻外表温文尔雅、面貌清俊，kiki甚至还偷偷花痴过她。
沈晴不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点拨kiki：“你飞姐什么时候刁错人过？”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像青年才俊，实际上是虎豹豺狼。”
今天的许闻心情不赖，如果能处理好西南部裁撤，总部对他的管理能力认可，他下一步就剑指新加坡的亚太分部总裁。
至于西南分部，不过是许闻眼中食之无味的累赘，是该早点丢掉的包袱。
*
会议暂停，茶歇如期送过来。同事们却不似往常欢快，端着甜点有点食不知味。
骆非飞转身去了楼层另一侧的空中露台透气，通高两层的中庭花园里培植着高大的重阳木，枝叶茂盛、仿若室外。
抽离开会议室里浓得化不开的压抑，她顺畅地吐了口气。可惜清净总是暂时的，还未站定，背后就响起了来人的声音。
“好巧，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熟悉的自得语气，骆非飞的眉头皱了皱，扭头却扬起嘴角：“不巧，不是冤家不聚头。”
被扰了清净，她转身准备往会议室走，许闻却伸手攥住了骆非飞的手腕。
“飞飞，你现在讨好我还来得及。”
骆非飞内心一惊，只觉得可悲。回头却故作温柔巧意，就势踏回一步。
她的绿色系修身套裙裙角飞扬，整个人拧着像风中弯折的芦苇。衣料上的香水也是清淡气质型的，漾开一缕水莲的尾调。
许闻的丝质衬衣擦过她温热的肌肤，两人久违的亲近，彼此心神都有一丝错乱。
下一刻骆非飞扬手抽出胳膊，指了指斜后方的墙壁右上角：“许总，需要我提醒你这里有监控么？”
许闻的脸色瞬间回归严肃，敛起了那份极难显露的浪荡气。却继续公事公办地说：“或许，你对转岗新加坡分部有兴趣？”
他的眼神却是挑衅的，又像稳坐钓鱼台，怡然自得地抛下饵、甩出钩。
在许闻看来，骆非飞热衷于事业，珍惜自己的项目，必定不甘心被裁员出局。而自己，握着她在GN的生杀大权。
但那是三年前弱小的她，他并不了解真正的她，更不知道现在的她……
骆非飞嘲讽地笑了笑，正想走，却看到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Ken推开露台隔门，拿着杯黑糖奶茶，吊儿郎当地走进来。
她脑海中念头错结：
他是来找许闻，还是自己？
要打声招呼,还是装不认识？
她真觉得，空气有点燥热，这硕大的露台有点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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