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懿是会后才知道消息的,她和裴槐青的意见一样,都不赞成江暄到事发地。
“我们不是专业抢险人员,小暄,”说这话时的江清懿语气稍显不忍,但她的声音却平稳有力,她知道自己在做最正确的选择,“以最大利益化的角度来看,我们留在这里,才能确保不会有人再出事。”
沉默地听着姐姐的话,江暄握紧了手机,指骨因为用力微微凸起,冰凉的机身嵌进掌心。
后颈的腺体随着呼吸搏动,在胸腔起伏间,一下又一下扯着相连的神经,带着灼烧的痛意顺着神经传导开来。
他不是不清楚这些道理,他只是想,在经历人生如此惊险的时刻,出现在异国他乡的家人会不会带来些许慰藉。
那双眼睛中曾经承载过笑意、承载过悲伤,第一次,浮现些许茫然。
“嘭”的一声,门板的声音猝不及防,还沉浸在思绪中的人猛地惊醒,江暄回头,就看到急急忙忙从屋里冲出来的翟白。
“哥、哥哥!”小Alpha眼底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说话的嘴一直张张合合,反反复复喊着他。
一把接住闯进怀里的小Alpha,江暄摸着小孩的脑袋,轻声道:“慢慢说。”
“雪崩,雪崩了。”
翟白埋进他怀里,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们都未曾直面过自然灾害,却也能想象得到天灾之下人的渺小。
肩头的衣服染上些湿意,江暄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更紧地抱住翟白。
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
他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不是说不喜欢他?”
轻飘飘的语气被蜜桃味信息素托着,一同送到翟白身边。
温暖的怀抱里,在信息素的安抚作用下,流出眼眶的眼泪速度降下来些,开口的声音混着鼻音:
“我是不喜欢他,哥哥,可他是你弟弟,是几天前还在我们面前活生生的人。”
一条生命的逝去,本就值得悲伤。
小Alpha的眼睛还红红的,声音闷闷的。
他讨厌每个闯进他世界又突然离开的人。
最讨厌。
锁骨之间,有什么在微微发烫,江暄试着扯起嘴角安抚小Alpha,无奈却失败了。
他能做的,只是收紧自己的手臂,抱紧怀里的Alpha。
好不容易把怀里的Alpha哄回房间睡觉,零零碎碎躺了一地的小物件还摆在客厅,旁边是江暄以为很快就能带离的行李箱。
只能等回来再收拾了,顺手拿起玄关挂着的纯黑梭织外套,江暄慎重考虑后决定还是去看看父母。
母亲在手机中的泣音似乎还缠在耳畔,即便江暄已经把裴槐青要去雪山的事情告诉两人,电话里两人的声音也没能完全安稳下来。
记忆里,似乎就算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白血病,也没能让江家二人动容到如此地步。
或许妈妈和爸爸真的老了,同以前不一样了。
江暄微微叹口气,胸口涌出一阵酸涩。他是传统的小孩,总觉得父母年纪大了,他应该守在他们左右的。
等到江觅安全回来吧,他再离开这里。
已经是超过下班的时间,拐进别墅区时,路边的别墅几乎都亮着灯。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算是市里最先繁荣起来的地段,还住在这里的,他们或多或少在聚会或者商场上见过。
这个时间点,路上基本上都是出来遛狗的佣人。
刚把车拐进停车场,还没从车里出来,又收到一通电话。
—大川
亮起的银幕上显出来电人的名字。
江暄打着方向盘,单手接起电话。
“你怎么样?”
才刚接通,林绪川的声音冲出来。
“……什么我怎么样,我很好。”还以为对方也是因为林觅的事情打了这通电话。
“那就行,还好没让你太伤心,需要我回去陪你吗?”
地下停车场不算好的信号让林绪川的声音挂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车尾对正,一把入库的江暄略微皱起眉头,“不是说不用回来?”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耽误任何人的正常生活。
“……”才捋顺两人没对上脑电波,“什么啊——我是说你弟不是出事了吗?你要是难受我回去陪你。”
林绪川的声音放大一瞬,又很快控制着刻意放轻音量,安抚着和他相距上千公里的友人。
“……”江暄愣了愣,埋着头往家门口走了几步,才理顺林绪川话里的思路。
他微微抿唇,沉默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不是我出事,也没伤心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不用你回来。”
即便想明白林绪川的逻辑,他也不明白林绪川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逻辑,他犹豫着要不要问,门板后的嘈杂声刺破耳膜。
听着像江清懿的声音。
在与父母的相处中,18岁之后,江暄似乎再没见过江清懿和江家父母两人和平相处的局面。
不会是吵架吧——应该不会在地下吵吧?
江暄心底本就不浓的疑问顿时烟消云散,他语速极快地同手机里的人道别,握紧冰凉的门把手,压下去。
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屋内的灯光铺天盖地洒下,地面上的影子拉长的瞬间,一道狠厉的女声传来。
女声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没有留下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说了你们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
“江颂芝!季景中!”
开门的声音太小,被墙角遮挡的入口没能让沉浸在争端中的人注意到已经走进门的Alpha。
仿佛腺体在江清懿声嘶力竭的喊声中被震碎,裂开的碎片骤然从后颈迸发,密密麻麻扎进身体,毫无征兆的疼痛席卷而来。
堵得江暄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你们去了有什么用,江觅是你们的孩子,江暄就不是吗,我就不是吗?”
“明明知道江暄需要你们的信息素,这么多年,他需要过你们几次!”
“季景中,你和江颂芝,你们想要这样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
和话语一起,空中的木质香信息素凝成气流,小旋风似的不遗余力宣泄着主人的愤怒。
江暄努力地眨动眼睛,才鼻尖分辨出空气中极浓的三股信息素。
三股信息素分成两边,彼此都寸步不让。困在这小小的地下室内,几乎已经达到正常情况下几十倍的浓度。
味道太浓,以至于他刚刚进来时,犁鼻器被淹没,没能及时发现。
高浓度的攻击型信息素。
无孔不入顺着皮肤钻进他的每一颗细胞,像是生了根,从四肢百骸的细胞中狰狞钻出,渗进每一寸骨缝。
江暄闷哼一声,腺体中似乎有什么在发生改变,电钻似的扯着相连的神经旋转打结,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两步,眼前一黑,双手下意识想撑住旁边半人高的柜沿,却没抓住任何东西。
膝盖一软,整个人便磕在柜子前面。
不远处的争吵还在继续,传到他耳朵里,仿佛隔了层棉花,模糊又遥远。江暄头抵在柜子上,努力撑起上半身,解放已经开始受到压迫的呼吸道。
无意识中,他张开自己的嘴唇,极其稀薄的空气进到肺部,杯水车薪抹除不了他越发浓重的窒息感。
“啪!”
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江暄心头一紧,还挂念着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意识却慢慢抽离,所有的一切,光亮、声音以及鼻尖的味道,一点点远去,仿佛坐船划入幽深的隧道,很静,很黑,整个世界在他身后消失。
她总是没办法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父母。
失手打翻的花瓶碎在地上,极小的瓷片划破她的脚踝,这一丝极小的痛楚里,情绪仿佛顺着这道小伤口流出。
江颂芝站在她面前已然泣不成声。
和所有公开场合以及私下场合都不同的江颂芝,哭得找不到方向的江颂芝,未曾处理过的白发丝从母亲脸颊垂下。
站在一旁的季景中,也全然不似平日的意气风发。
他揽着身侧的江颂芝,脸上是浓郁的愧疚和无措。
站在这样的父母面前,江清懿忽然感觉到无限的疲惫。
她来这里,一是想顺路告知江觅的情况,二是想看看两人会不会过于伤心。
刚走进地下室,正好遇到准备齐全要出发去雪山的两个人。
他们表现得那么着急,惊慌失措到只是穿着睡衣,却像根火星,“嗤” 地一下点燃了她的怒火。
这是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在花瓶碎掉的几十秒中,江清懿双眸中燃起的火焰摇摇欲坠。
江颂芝和季景中是知道他们对其他两个孩子的亏欠的,只是他们注意到的时候,这股亏欠就如同滚雪球一般,增长到他们没法处理的大小。
在巨大的负面情绪前,人会选择逃避。
这一逃,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
他们用绝大部分的人生去等,等两个铁了心要装聋作哑的人。
她和江暄,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却都在期待父母的改变。
人生太短,她和江暄已经等不了下一个二十年。
江清懿的语调逐渐平稳,在重新看向两人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逝去,“江暄的病是没严重到威胁生命,但治疗过程中一旦出现什么问题,病情都将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你们不爱他,没关系,我会爱他。所以,我最后讲一遍,你们必须有人留在这里。”
在她站直身子喘气的档口,一股她熟悉却又完全不同的味道,瞬间盖过整个房间。
仿佛将死之木的糜烂的蜜桃味道。
“咚咚”
江清懿回头,瞳孔紧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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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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