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有年轻女使匆匆入内,银翘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女使躬身行礼,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屏风的这一头,夕瑶盯着刘千祥的颈部伤口凝神。
冷不丁,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浑身一颤,迅速扭身,差一点尖叫起来。
“呵,”夕瑶这一回身,把身后的银翘也吓了一激灵。“哎呀,姑娘,你吓死我了。”银翘捂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
“你才吓死我了呢,”夕瑶轻轻喘着气,抬手抚了抚胸口,“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哦,像狸奴一样。”
“还不是您验尸太专注了,根本没注意别的,”银翘撇开头去,竭力不看台子上躺着的刘千祥,声音里带着几分埋怨,“那个,刚刚梁家差人来问,您这里快忙完了吗?”
“哦,对,”夕瑶想起梁飞雪的条件,还有一具尸首要验。她直起腰,用手背握成空拳,在后腰处敲了敲,缓解久站的酸痛。“快了吧,现在主要的伤口已经验完了,我再检查一遍别的,估计半个时辰能弄完。”
等银翘退了出去,夕瑶转身,重新把注意力回到尸首上。余光瞟到了自己刚刚被拍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夕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弯下腰,顾不得刘千祥衣裳前襟的血迹和脏污,用力扯开他的领口。
果然,在后背魄户穴的位置,有三个并排成一条线间隔一指宽度小孔。
“是弩箭?但是弩箭的箭头怎么会这么小?”夕瑶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她对于兵器不熟悉,只觉得这三个小孔过于整齐,像是某个机关中一起发出来的。
她小心地伸出手指,按向小孔处,指尖感受到一丝异样的触感——似乎,那个兵器好像还在刘千祥的身体里。
“银翘,给我去打盆水来洗洗手,水要热一点的,再要个巾帕。”夕瑶扬声吩咐,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三个小孔。
火热的巾帕敷在刘千祥的后肩,反复几次,周围的皮肤终于不这么苍白了,小孔也更明显了,呈深红色,周围有一圈淡淡的青紫。
夕瑶拿出磁石,一边继续热敷,一边尝试把暗器吸出来。
成功了!她低声惊呼,三枚约一寸长的针被磁石吸了出来。针比绣花针略粗,即便带着血迹也难掩金属的光泽。
夕瑶迅速将这三枚针用布包好,藏进药箱的暗格里。她想了想,又将刘千祥的贴身中衣脱了下来,折成小块,塞进药箱中,然后把他的外衣照旧套回原位。
“行了。”她扬声朝着屏风外说道,“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绕过屏风,夕瑶看到外间的门口,似乎有女使候着,于是回身吩咐道,“把验尸的手记再誊抄一份,给梁家娘子送过去。”
话音刚落,那女使笑盈盈地跨进门,“哪敢劳烦两位姐姐,此等小事就让我来做好了。”说着走上前伸手接过银翘手中的手记。
银翘面露犹豫,望向夕瑶,只见对方和她轻轻点点头,便扯出笑容,赶紧站起身让出位置。“来,你做我这里誊抄,我给你墨墨。”
夕瑶带着紫草往外走,另一黄衣女使已经笑吟吟地等在拐角处。
“唐家娘子辛苦了,隔壁花厅已经备了茶点,您要不先歇歇,用一些茶水果子?”
夕瑶抬头望去,只觉得那女使虽面带笑容,眼眶和鼻尖却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毕竟是人家院子里头的事,不好多问。她微微点头,“不妨事,我不累,请姑娘带路吧。另外,我带来的女使胆子小,麻烦也再准备一个屏风。”
第二具尸体是一具女尸。
从尸体皮肤的情况和尸身软硬度来看,她的死亡时间在刘千祥之前,似乎有十几天了。
原以为,刘千祥的尸首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这具尸体的情况更加惨烈,老远已经能看到青白色的面容和脸上的伤痕。
夕瑶挥挥手,让紫草待在外头,两个小丫头抬着一架山水画的屏风,利利索索架上。
“那个,”夕瑶看着领她进来的黄衣女使,斟酌着开口,“要不,你和她一起在外头等,我验到什么,会由外头的人负责记录。”
“我能待在里面吗?”黄衣女使眼眶含泪,“我保证不给您添乱。”
见夕瑶不语,她压低了嗓音,恳求道,“我和她,都是从小进府的,十几年的相处,和亲生姐妹也没有两样。如今她...”她轻轻啜泣,“我就想陪着她,一起求个真相。”
“行,你若不怕,那就留下吧。”夕瑶点头。
“谢谢娘子,我不怕的。”
夕瑶弯腰开始验尸。
“头部正面脸颊有擦伤,眉骨处出血,”手指轻轻按下去,出现了明显的断裂感,“左侧眉骨骨折,怀疑受到过大力拳头击打。下手之人应该是个右利手。”
“嘴角两侧有擦伤和淤伤,脸颊浮肿,估计被掌掴过。”
“记下了,”屏风那头传来紫草的声音。
顺着脖颈往下,夕瑶看见锁骨处有一处焦黑。“来,给我搭把手,把她的衣裳除去,我们看看里头是否有伤。 ”
脱衣服的过程异常艰难,尸体身上的伤口好几处已经与中衣黏在了一起。
夕瑶不敢用力剥扯,唯恐破坏了尸体的状况,只能一次一次用热敷,一点一点慢慢揭开。
眼前的景象让夕瑶不忍直视,边上的黄衣女使更是哇地一声哭出来。
死者从脖子到小腹,前后加起来大大小小有六处烙痕,边缘泛着暗红色。这是死前十二时辰内造成的。
夕瑶的手指继续下移,在肋骨处停住。这里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轻轻按压,能感觉到骨头的异样。
她重新检查左右每一根肋骨,最后在一处停下。“右侧第十根肋骨断裂。”
“这可是她的死因?她死前可痛?”
“不是死因,她的这条肋骨仅是断裂,并未穿透脏器。”至于痛不痛,答案太明显了,夕瑶选择不回答。
躯干上除了烙痕和淤青以及一处肋骨骨折,并未看到别的致命伤。夕瑶转而看向她的四肢。
手上,有大块的淤青,泛着紫青色。十指关节严重扭曲变形,指节处肿胀明显。
“鼠弹筝,”夕瑶不忍地避开了眼。这种极端的酷刑她在书中见过,一般只用于审讯穷凶极恶的罪犯,没曾想今日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见到。
“她这是...”身后的黄衣女使也发现了死者手指的异常,“这是...”她的声音已经颤抖得连不成声。
“是,她在死前曾经受到过严刑逼供。”
死者的双腿和手臂类似,多处淤伤,不过不是致命伤。
夕瑶脱下她的鞋袜,检查足部,突然在袜子里摸到几截东西。
她拿过一张纸垫着,把袜筒中的东西小心倒出来。紫色的,一共三截,两长一短。
伸手将这三截拼起来,“好像是一段香,”夕瑶凑近闻了闻,极淡的檀香味,“嗯,是香,但是具体成分还得再查查。”
“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致命伤吗?”身后的声音有些焦急。
“别急,给点耐心。”
夕瑶将死者的鞋袜穿回,直起腰身喘了口气。后背,连同整个腰身已经酸胀得不行。
她看向窗外,此时日头已经明显偏西。算算时间,她前后加起来,保持弯腰的姿势已近三个时辰。
一双手,在她的后腰上轻轻揉了起来,力道之舒服,如同干渴许久的麦田遇到了一场及时雨。夕瑶简直要呻吟出声。
“唐小姐,要不歇一歇?”
夕瑶回头,只见黄衣女使虽然双手在她腰上,眼神依旧看着边上躺着的“姐妹”。
“无妨,你帮我按的这两下子可太有用了,我好多了。”
如今,尸身上下只有一个地方还未检查过---头颅。
果然,在后脑靠下的地方,夕瑶摸到一处凹陷,因被发髻挡住,从外头看看不出异常。
她拿出剪刀,小心翼翼剪短了伤口处的头发,一个鸡蛋黄大小的伤口露了出来。
夕瑶用银针探过伤口的深度,又用桑皮纸确认了形状。“打击伤。凶器是个重物,边缘处有凸起,并不特别尖锐。比较像是个锤子。”
她回过头去,直视着黄衣女使的眼睛,语气中露出怜悯,“此处就是致命伤了,节哀。”
黄衣女使跪了下去,把脸埋进手掌,夕瑶的耳边传来发闷的哭声,压抑的,悲痛的,让她也更加难受。
好容易收拾完,早就错过了饭点。夕瑶早已俄过了,这会儿走两步就觉得眼前发晃。
她回头问银翘和紫草,“两份验尸手册都已经誊抄完,交给梁家大娘子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小声嘱咐,“那我们就去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去吧。”
还没走两步,黄衣女使快步追了上来,“唐家娘子,请留步。”
她走得急,有些喘。“那个,唐家娘子辛苦了,我家大娘子已经在花厅备了酒席。吩咐我们伺候娘子沐浴,解解乏,然后请娘子赏脸用一些。”
“不必了,既然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就先回去了。”银翘提夕瑶答道。
黄衣女子脚步未动,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夕瑶回想起她刚刚的痛哭,终究不忍。“既是梁大娘子的好意,我们就不要辜负了。你前面带路吧。”
转身吩咐银翘,“你把药箱拿回马车上吧,另外,帮我把车上备着的衣裳拿来。”
隔壁厢房中,梁飞雪哭到简直要厥过去。
秦嬷嬷在一旁劝着,自己也是老泪纵横。
“画眉六岁就入了府,和我一起长大。她年纪小,办事却最是老陈。另外几个大的都没有她周到。我这才想着让她帮我去查查当年的事儿。没成想,没成想,却是害了她的性命。”梁飞雪扑在秦嬷嬷的怀里,豆大的泪滴瞬间打湿了秦嬷嬷身前一大片。
“姑娘节哀,这哪里能想到呢。如今仔细验了尸,也算是给画眉有个交代了。”秦嬷嬷轻拍这梁飞雪的后背,如同幼儿时一般哄着她。
“不,我看了验尸手记,画眉生前遭到过严刑拷打,定是她查到了什么。”梁飞雪从秦嬷嬷怀里挣扎起身,顾不得自己眼泪鼻涕一大把,“那个袜子里的香,对,定然是那个。画眉心思细密,藏在袜子里的,定是紧要的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找人去查查那香里到底是什么。”
秦嬷嬷得了丰富刚要走,又被唤了回来,“不,不能找人。”梁飞雪心里暗暗有了猜想。
“找唐家娘子,让她帮我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对,就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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