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周诗柔这样一家人执意搬家到南华,梨花湾的人虽然也时常谈起,但也并不全是羡慕,哪怕这样的城市是比梨花湾好上不止一倍的一线城市南华,他们也觉得不如梨花湾好。
不过也确实。
梨花湾,地广、人稀、有山、有水、安稳、安定。
山定着人的心,水润着心的燥。人都没什么很大的抱负,守着几点平地种种粮,几处山栽栽树,一辈子看看梨花,喝喝梨酒,说说笑笑,安然知足也是一生。
昨晚辗转了一夜,周诗柔赖床到大中午才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来何洁来过。她伸手摸手机,摸到一张字条。
——妈妈去帮婶婶们酿梨酒,早饭加热后吃。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起床穿好衣服,叠好被子。
梨酒、梨花酒,每年梨花酿酒的那一段时间,仿佛空气里都是酒香。
周诗柔最后一口大米粥入肚的时候,何洁提着一根细细的麻绳,底下垂着两壶酒回来了。
“刚吃完饭吗,懒猫儿。”
周诗柔没回答母亲的话,注意力全在那两个酒壶上。
陶瓷一样的酒瓶,瓶身上画着色彩淡雅的梨花,还有一个逼真圆实的大梨,看着高级古典雅,一个写着醉梨酿,一个写着花下梨。
“妈,这是买的?”
何洁轻轻放下,然后走到盆边洗手:“哪是买的呀,你郭婶给的。”
梨花湾有酿酒的习俗,周诗柔是知道的,前几年,有人借着经过这里的专线火车,开了条当地特色的梨酒销路,周诗柔也是知道的,但是上次见到的火车专供销售的梨酒还是一个像金龙鱼那样的缩小版塑料瓶子装着的,上面白底黑字贴着粗粗的两个大字——梨酒。
几年不见,不,可能都没有几年,梨酒就做的这么高级了,看着都不像小镇的东西,像古代来的,还是进贡级别的,这样的梨酒,不,醉梨酿,她都忍不住想要喝上几杯了。
何洁擦了擦手,笑着对周诗柔说:“看着很高级对吧?”
周诗柔点点头。
“这是你郭婶给的我去年的陈酒。要不要尝尝?你爸年轻的时候最爱喝这个了,那时候还是大塑料瓶装着的。”
周诗柔闻言,又重新看了看酒瓶。
不知道爸爸见到这样高级的包装,会不会和她一样很惊喜,忍不住想要赶紧尝尝。
她这样想着,却没说出口。
“要不要尝尝?”母亲问。
周诗柔点了点头。
妈妈拿出两个杯子,打开了那瓶醉梨酿。
还是曾经熟悉的味道,只不过那时候抿一个唇边都会被呛到的小女孩,现在已经能品出酒里梨子淡淡的醇甜,也仿佛能理解了父亲那时候的话:“柔妮,你尝尝,这个酒不醉人的……”
一杯下肚,何洁扶了扶额头,对周诗柔说:“你郭婶家可能要用点钱。”
“用多少?”郭叔一家开着民宿,而且她们住在民宿那几天,还看见郭叔的儿子郭志开着一辆进口汽车进出。
“你郭婶倒也没明说用,他们一家遇到点麻烦,办民宿还有给志小儿娶媳妇贷了款,催债的人来路不善,前几天还来闹过事。”
“来路不善?借的高利贷?还是被人骗了?”
何洁摇摇头,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今天听你郭婶说家常的时候说的。
“你打算借吗?”
何洁叹了口气:“和你郭叔一家算老相识了,如果真的遇上麻烦,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不过也不一定找咱们借钱。闻了一上午酒气,我去睡会儿”
何洁离开饭桌,周诗柔又倒了几杯醉梨酿。
或许是酒的缘故,她心里泛起了昨晚的难受。
她想到了那片梨花湾最荒芜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变,变成了什么样子。
给母亲留了一张字条,她骑上车,沿着路一直骑到了梨花湾的最南边。
她把车横在河边的小路上,那里的草长得不高,但很茂盛,沿着路有很长很宽的一大片,躺下去,能把人藏住,四周没有树也没有什么人,只有西边远远的路上偶尔过几辆车。偏暗红的木板搭在岸边,延伸出去,边上有一个小小的桥跨在水的中间,往那边看,水阔得看不到边,山远得只能看见没那么清楚的轮廓。
一切还是那样,只是那时候的心和事都再也回不去了。
*
梨花湾并没有给这个桥起名字,荒芜桥这个名字还是曾经和他一起时,她起的名字。
那时候周诗柔说:“这好荒芜啊。”
周折半天闲闲地冒出来一句:“这就叫荒芜桥,学习委员连这也不知道?”
或者,也算是他起的。
上次来这的时候,淋了一场大雨,那时候的冷,她现在还能记得。
周诗柔的脸前浮现出周折的脸庞。
出成绩的那天,大雨滂沱的那个夏夜,周诗柔激动到伞都忘记带一把,就那么站在荒芜桥等着他,从白天等到黑夜,直到远处的大路上亮起路灯,微弱的光线费力传过来。
周诗柔不敢离开,周折没有手机,她也不知道他家在海棠湾的哪里。她和周折约好了,她相信周折一定会来。
没有月亮的雨夜里,大雨打着水面,没一会就把周诗柔淋个透顶。直到天上有一声雷声响起,周折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她蹲着的视野下。
他裤腿上卷着泥水,脸色凝重却又在开口的瞬间变得满是一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学习委员也没那么难弄到手嘛,你还真一直在这等着?”
“……你说什么?”周诗柔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一脸玩味高傲的人。
男生撑在一把黑伞之下,和周诗柔保持着距离,没有一点想要让她避雨的意思。
周诗柔抬眼看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像是什么突然刺了她一下,她想起了陈山见对她说的话。
周折和别人打赌能泡到你,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所以打赌,是真的……
雨水无情地淋在少女的脸上,掩盖了她眼角难忍的温热。雨夜的黑像块隐身衣,遮着她,和她此刻一扯就破的自尊。
“这真的是你和别人打的赌?”
黑伞笼罩下的他,让周诗柔看不清楚,很久,只能听到他冰冷的话。
“是你太不矜持。”
周诗柔有点不死心:“那600分,南华大学,这些……”
“骗你的。”没等周诗柔说完,周折就打断了她:“聪明点吧,我从来没想过去南华,也从来没想过和你上同一个大学,实话说,我根本看不上你。”
他把伞递过来:“回家去吧。”
此刻,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特别可笑,有多少人在这个晚上等着嘲笑她。他又要拿着她的愚蠢行为去向多少人炫耀战绩。
她后退了一步,冷笑了一声:“我也没想过和你一起去南华。”
在转身离开的最后一秒,她还是没忍住站定,说出了这辈子说过的最恶毒的话。
“你会下地狱的。”
周折明显愣了一下。
递伞的瞬间,周折也淋在了雨里,在背影渐渐淹没在黑暗里的同时,一句微不可察的话也淹没在雨里。
“会如你所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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