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闻笛

帝都的三月,晨曦中还透着几分冬末的灰冷。百年如一日的长宁街上虽然车马稀少,但是已经可以寻到从九州万方陆续赶来参加春闱的士子们了。

在大宏,春闱每隔三年举行一次。

自从前朝开国皇帝楚暮云创立科举、遴选天下英才以来,每隔三年的三月十五在礼部大院举行春闱“大试”就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直至前朝离德而失社稷、太宗承天命而拥天下,这一旧制也和前朝的众多旧制一样,被本朝原封不动地延续了下来。

于是,在漫漫百年的岁月里,在那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鼓动下,一批又一批或老或小、或近或远、或贫寒或富裕的读书人,便一同趁着家乡玉兰花刚刚冒出头的时候,背起沉重的书箱、拜别家眷和恩师,跋山涉水、不辞万里地前往气势恢弘的帝都,来参加这场天下才子云集一堂的春闱,并期望凭着自己的一身才学搏取功名利禄、享受富贵荣华。

这些士子们会提前三到五日抵达天心城、在靠近礼部大院的街巷租下一间屋舍,以便安安稳稳地等待春闱开始。

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即便是春闱开始前的这段时日,落好脚的士子们也都不会闲着。至于此时要去做什么,就取决于个人的才学和家世了。

总的来说,情况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这第一种,当然是那些天资平平、家中又无权势的普通士子。

这类士子占了春闱参试者的八成以上,同时也是世人眼里“读书人”最寻常的形象。在这段宝贵的日子里,他们当然是要继续悬梁刺股、挑灯夜读了。

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在这世上,其他东西或许都可以买来借来,可唯独“才学”是买不到借不到的。虽说这个时候再去磨的那几下枪可能对结果已经无甚大用,不过至少也能让自己心里多几分“尽人事,听天命”的踏实,更何况万一这几日里临时背过的哪句妙语不小心用上了答卷,又不小心入了评审大人的法眼,岂不更是妙哉?

在这场关乎命运的春闱大试中,哪怕是“万一”的机会,也是完全值得用十分的力气去搏的。

至于第二种,便是那些同样天资平平、但胜在家中有门路的世家子弟们。

虽然这类士子在春闱的人里所占不足一成,但在能登上金榜的人里却占了足足五成。对于他们而言,这段日子正是前往各大权贵府邸登门疏通关节的好时候。

既然提到了他们,就不得不说“托请”这种手段了。前朝末年,“托请”之风已经大行其道,以至于朝堂上站着的大小官员全是豪门子弟,那些无力“托请”的寒门纵然是才华满腹,也必定无缘金榜。久而久之,天下清流之士开始以入朝为官为耻,以隐逸在野为荣,以至于各类“隐士”遍布坊间山野。如此一来,四方英才不愿再为前朝所用,前朝的气数自然也就尽了。

太宗建立大宏朝之后,汲取前朝的教训,颁旨严惩“托请”之风。一时之间,科举风气大为肃正、天下才子再次踊跃赴试。

只可惜,这样的盛况也未能持续太久。

由于科举评卷终究是出自主观之见,本就难以断定是否存有偏袒,再加之朝堂上的官职任用又必然牵扯到各大开国功臣世家的利益纠葛,甚至连派去监察科举评阅的官员自身都可能是靠着攀附世家登入朝堂的,所以在太宗皇帝驾崩后不久,原本严苛的科举监察也便很快松懈了下来,“托请”的旧弊自然也就毫无悬念地死灰复燃了。

时至五百年后的今日,“托请”已经发展成了世人皆知的明买卖。

而最后一种,则是那些天资卓绝、对于登榜早已经是成竹在胸的天纵之才。

这类士子在可谓是凤毛麟角,虽然他们的数量在应举的士子中可谓是百不足一,但却是历次春闱之中最惹眼的存在。对于这些天纵之才而言,“登榜”早已是志在必得之事,唯一的变数不过是金榜上的名次高低而已。所以,他们在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忧心忡忡地埋头苦读,而是会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览帝都之繁华。

游春赏景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借着这个机会结交同好。

俗话说:“朝中多一友,胜提官两品”。在众多势力盘根错节的朝堂之上,人脉越广,门路自然也就越多。不过,若是真等戴上了官帽、穿上了官服之后才施施然地去结交人脉,不仅显得过于刻意,而且在对“结党”之事极其敏感的朝堂上也容易落下把柄,着实是下下之策。

相比之下,若是能赶在春闱之前、趁着赏春赏景的机会,“不经意”地相互结识,那么在入朝之后为官为友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如此一来,不仅能彰显君子之交的风雅,还不会给自己埋下“结党”的把柄,真可谓是两全其美。

至于他们游赏的去处,自然当属帝都之中最负盛名的“四大名景”。

帝都天心,举世无双。自太古玄皇受天命而定都以来,这座巨城一直是天下最繁华之所在。

在世上流传的所有名诗名篇当中,帝都总是一派大小河流浮脂溢水、车马之声响作惊雷、日日笙歌不绝耳语、香薰扑鼻遮天蔽日之象,每一方寸的土地上都挤满了数不尽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名园雅阁、歌台舞榭,直让那未曾到过帝都的少年们心驰神往。而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致之中,最负盛名的四处绝景便是城东的承恩寺、正南的长宁街、西北的月华海和位于正中心的长宁钟。

至于最受凤毛麟角们偏爱的那一景,又无疑是位于城内西北方的月华海了。

月华海自然不是真正的海,而是一座人工开凿的大湖。

每当中秋十五,皓月悬空,宽阔的湖面上便可赏到清辉横波、月照千里的绝佳景致,再配上岸边挂起的一排排金黄色灯盏,更是令湖中的月色显得格外醉人——这也是“月华海”之名的由来。

倘若秋日的月华海是一副清冷之美,那么春日的夜华海便是一副柔和之美。

眼下这个时节,虽然没有秋夜里那醉人的月色,不过,月华海畔却也显露出一幅垂柳依依、清风拂面、波光粼粼的大好春色,姿态中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温柔。

放眼望去,青石板路在草色之中若隐若现,栈桥回廊于湖畔的垂柳下蜿蜒纵横,细细雕琢的凉亭楼阁在岸边星罗棋布……漫步其间,无论是品茶小憩、或是即兴漫步、又或乘船泛波,都可谓是令人心旷神怡。

这般别致的春景,再加上这里距离礼部贡院比较近,此地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士子们以文会友的首选。

甚至就连那些准备得不太充分、对于登榜尚无十足把握的士子,在临行前也会被亲友或恩师提点:“若有机会,还是尽量去夜华海畔见识见识天下英才的风采、开开眼界。如此一来就算是落榜,也算是此行无憾了”。

对此,前朝文人辛文方曾在自己的词中写到:“三月春来风浣花,柳下才子争文华。翠草芳菲意气时,不登魁首不还家”,形容的便是那些即将参加春闱的士子们在一同游赏月华海时以文会友的盛景。

今晨,月华海畔的青石路上也是游人如织。

路旁的百花早已按耐不住性子,万紫千红正开得热闹;岸边的垂柳也抽出了几点嫩芽,在盎然的草色中抚摸着春意;稍远处,几只悠闲的水禽在碧绿的湖面上凫着水,身后划出了几条箭形的波纹;更远处则依稀可见一座白色的九眼石桥,横亘在湖岸和湖中的一座小岛之间。

和其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士子们不同,慕枕山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独自找了一处僻静的岸边,垂着眼眸眺望起平静的湖面。

暖风徐徐,枝叶扶苏,湖光潋滟。

看着眼前这大好的春光,慕枕山的心里却泛起了无尽的心事。

“娘,孩儿终于到了,您在天上看得见孩儿么?”

四下无人,唯有柳枝相伴。

他默默取下了那根一直系在腰间的芦笛,抬手将笛孔放在唇下,阖上双眼,朝着遥远北地那望不见的静川方向,轻轻地吹奏起来。

那根笛子是他在很多年以前自己砍了根芦管亲手削成的,音色称不上多好。可就是这样一根粗糙的芦笛,在他的手中竟然也能奏出一段不输竹笛的清雅音律。

一时间,绿柳深处便荡起了如同春日泉水般清澈的笛声,调子悠扬婉转,轻灵飘逸,端的是平静柔和,可是,在这似是平静的笛声中,却又好似隐隐夹杂着几分清冷之意,好似带着青年心中那无尽的心事,一同流淌在料峭春风之中。

他的名字原本不是慕枕山,而是慕清源,他的家本原本也不在寒冷荒凉的静川,而在中原之上那富庶丰腴的莱州城。

可是这些“原本”,都已经在他五岁那年被彻底埋葬了。

因为他的父亲,正是勾结外族、侵吞灾银,遭当世人同口唾骂的大奸佞——原首岳道莱州刺史,慕怀疆。

---设定杂谈---

春闱:在炽宏两朝的科举制中,春闱(全国级)是位于秋闱(县州级)之上、关试(吏部)之下的第二级选拔考试。由于关试相较于春闱而言难度较低,考试的目的也主要是定夺官职,因此当时读书人口中的“应举”主要指的就是春闱这一试。纵观宏朝时期,各帝王在位时的春闱录取率皆有不同,但最高时未超过百分之三,其难度大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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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闻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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