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章·临湘城·近乡情怯

那群人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也不像什么江湖人士,她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全都衣衫褴褛,境况稍微好点的推着个平板车,上面装着自己的全副家当,似是长途跋涉而来。

眼看学城的队伍已经全数安全进城,月灼对暗月说道:“搀我过去看看。”

“你俩在这别动,占着位置,我去看看。”月夕怕月灼行动不便还惹是生非,便让她们继续排着队,自己往后小跑而去。

赶在暗月和月灼通过城门关口前,月夕赶了回来:“没什么事,先进城吧。”

“她们是难民?”正好轮到月灼递交文牒通关,暗月一边推着月灼的轮椅一边问道。

“对,葛城来的难民。”进入城内,月夕这才展开说道,“葛城被蛟族军队袭击了。”

“什么?”月灼和暗月都有些吃惊。

葛城位于临湘城以北,临近神恩河,是一个很小的城邦,因盛产山葛而得名。

“不用担心,嫄澧城和玉娲城都已出兵援助,来犯的蛟族军队数量不多,很快就会被击退的。”月夕安慰道。

但出身军武院的月灼和暗月却对视一眼,眼底泛起了担忧之色。

“蛟族怎么会突然出兵?”月灼低声问。

暗月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方向:“他们怎么过的神恩河?”

没待两人有个头绪,城中前来接洽的师座已经走到眼前。月灼打起精神,将队伍点齐,确保一个不漏,然后和师座做了交接。

“离开学城后的第一个任务就这么完成了。”队伍离开后,月灼坐在人来人往的街上,长舒一口气。

“你们接下来去哪?”月夕问道。

月灼耸耸肩:“我先回家,然后去舞狮舞虎队报道。”

“真去啊?”

“总比去丝织坊更适合我一点。”月灼无奈笑道。

“我留在这里,等苍舒院长到。”月夕说道。苍舒院长是万海学城察心院的院长,也是月夕的师妇。

“我要去纪凰城。”暗月简短道。

所有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可做的事全都已经做完了,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回家。

月灼只好说道:“你们俩今天先去我家住吧,在外面住客栈太贵了,我家有空房。”

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湘城人,月灼也不是不想家。离家十年,离去时还只是一个垂髫幼童,归来已经是高挑健硕英气勃发的女子。她也曾想家想到偷偷的哭,始终留着自己从家里穿出来的那身衣服,哪怕早都穿不下了,也舍不得丢。

但是这份想念,根本不敌恐惧。

十年前,她亲眼在家门前看到从小带自己长大的奶奶被黑衣人捅了一刀,并劫持带走。任她撕心裂肺地呼喊,也丝毫无济于事。

她在四处寻找奶奶的过程中失足摔入河里,被河水冲到下游,再睁眼时已被师妇捡回学城。

十年转瞬而过,临湘城仍是人潮涌动,华美如昔。

暮色四起,银月从东山之巅升出,临湘城里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重明广场八处卦位点燃了八盏巨大的花灯,高三十尺,花灯顶端俱是神女持灯造型,将整个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月夕和暗月推着月灼,穿过人潮涌动的重明广场,穿过重重街巷,最后来到了一处院落门前。

“等等,先把这个轮椅扔了。”月灼突然挣扎着要站起身。

月夕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你干嘛?”

“我不能让我娘看见我腿断了的样子。”月灼手搭着月夕的肩头,一瘸一拐地从轮椅上下来,“我娘本来就不喜欢我玩刀弄剑,不能让她握住我的把柄。”

膝盖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部位,自从膝关节受伤后,月灼才意识到原来一条经脉连接着这么多关节。最初她连自己的脚趾都控制不了,她才发现原来需要脚趾蜷缩抓地才能让自己站稳,而她做不到。紧接着发现因为脚趾不抓地脚踝也受力扭曲,最后连带着影响髋关节的转动,总是不停弹响。

更别提这三个月为了固定接口处打上了石膏,拆完石膏以后月灼发现自己左腿肌肉萎缩了,和她结实饱满的右腿比起来,左腿就像一根可怜的畸形的挂了一层皮的骨头。断口处一圈血红色的伤疤像粗蚯蚓一样围绕住膝盖,显出几分狰狞。

“我得把这个疤遮上,不能让我娘看见。”月灼强撑着站稳。暗月只好找了个草丛将轮椅藏起来。

朱红色的大门旁,沿着墙根密密开着黄艳艳的山姜花和朱槿花,墙上爬满了茂密的橙红色的接骨丹花,垂下一缕缕鲜绿的藤曼。

月灼已经忘了十年前她最后一次从这扇门走出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十年之后,当她再度站在这扇门前,只觉得十分陌生。

暗月则伸手摸了摸大门。整张门板泛出晶莹的光泽,涂着的正是“千里万刀一斤漆”的大漆,极为昂贵。暗月不动声色地“啧”了一声。

大门拉开,院内花木繁茂,曲径通幽。三人穿过重重亭台门廊,花了小一刻钟才走到了饭厅所在。

主席上坐着两位女人。其中满头银发的那个正低头看竹简,黑发的那个则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在草纸上写着什么。

“娘,嫁嫁,我回来了。”月灼唤道,月夕和暗月也跟着行礼。

娘亲嬴避看上去和十年前一点没变,仍是锦衣华服,贵气逼人。

嫁嫁嬴莲芳却是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原本半白的发丝已经全白,身形也更佝偻了些。嫁嫁的腿本就患有风湿,十年前还能自己行走,如今已经必须拄拐了。

“来,坐。”嬴避笑起来,招呼三人。

月灼心中激动。娘亲和嫁嫁显然也是开心的,但话并不多,只是招呼她们多吃。

这种熟悉的感觉倒是一下冲淡了月灼的陌生感。自她出生开始,家里便是这样的氛围。她们不必问她学业如何,因为她如今学成归家,肉眼可见长得很好。她也不必问她们身体如何,因为她二位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肉眼可见也过得很好。

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话虽不多,关键的时候全力支持。月灼小时候偶尔觉得没人陪、疏离落寞,现如今长大了,倒是觉得清爽安稳。

月夕和暗月也不多话,埋头尽情享用美味。

半晌,月灼问道:“还是没找到奶奶的下落吗?”

嬴避看了她一眼,踌躇片刻道:“我们给她立了衣冠冢。”

月灼噢了一声,席间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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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月夕和暗月都还睡着。月灼照例早起练功,刚开门就在走廊里碰见了嬴避,她连忙收起一瘸一拐的样子。

月灼低眉顺眼,叫了一声“娘”。紫霞宫正在组织去葛城支援,今天她要好好表现,争取说服她娘不再坚持送她去舞狮,最好能同意她去葛城。这样一来,她就能顺理成章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没想到嬴避却完全没提送她去舞狮的事,只是道:“走吧,跟我去一趟山上,今天是祖嫁嫁的生辰。”

月灼咬着牙,装作腿脚自如的样子,跟在她娘身后爬上了山。

“你的腿怎么了?”嬴避冷不丁问道。

月灼傻笑一声:“刚坐久了,麻了。”好在她娘没再追究。

山风浩荡。山顶上,立着三块墓碑。第一座墓碑前有一座半人高的青铜雕像,和城门那座雕像一模一样。墓碑上刻着嬴驰嫖三个大字,小字写着她出生于华历1782年,逝于1843年,迎战赵直大军那年她61岁,她的生命也永远停在了那一年。墓碑末尾的落款显示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嬴采蒲,小女儿则是月灼的嫁嫁嬴莲芳。

第二座墓碑上写着嬴采蒲,生于1801年,逝于1848年竹山之战,立碑人是她的女儿嬴奚。

四十七岁……月灼正在脑海中计算着,转头又看到了第三座墓碑。

上面写着嬴奚,生于1831年,逝于1856年松盐之战,立碑人是她的小姨嬴莲芳和堂妹嬴避。

山坡上还有几百座碑,细细看去,都是阵亡的赢家军部众。

嬴避打开竹篮,将带来的供品依次摆开。“你祖嫁嫁喜欢吃桃,要软的那种,她不喜欢吃硬的。”

“你姨嫁嫁爱吃鱼,小时候老带我们去河边抓鱼,还会捞虾米。”

“你大姨不爱吃鱼,她那份总是会让给我吃。她爱吃冬瓜,还会自己种。我们家后院里一直有一片地是专门给她种冬瓜的,到现在那片地我还在打理,但我种的没她种的好吃,总有些酸。”

嬴避絮絮地念着往事,月灼却听懂了她娘真正想说的:除了腿脚风湿走路不便的嫁嫁嬴莲芳,赢家所有人都在这了。嬴家三代人已经流够了血,她嬴月灼作为独苗,应该学会珍惜自己的小命。

摆完供品,嬴避点燃松枝,缕缕青烟从半空中升腾,随风而上。

“家里一切都好。我娘身体不错,小灼也从海上安全回家了。你们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不必挂心我们。”

嬴避持香拜了三拜。月灼也跟着她一起,叩首鞠躬。

暮色中,群山静默,只有松烟袅袅。

下山的路上,月灼突然开口说道:“娘,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这山上再添一块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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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四章·临湘城·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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