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们竟然在大殿之上掏出这个垫子,再度嘲笑她!
很多神机阁官员的脸色也变了。漏尿是九成以上的产妇会有的经历,她们对那个垫子都很熟悉。有的人会在产后数月到数年之间自愈,不再需要用到垫子,有的则会持续终生。
而此刻在挥舞那个垫子的男人,脸上带着恶意和促狭的笑容,欣赏着她们每一个人的怒意。在他身后,涂山麓京的丈夫身着官服,和所有魏阳殿官员一样哄然大笑,仿佛被嘲笑的对象不是他自己的妻子、不是他两个孩子的娘亲。
就在神机阁全员陷入心浮气躁的怒意中时,丁义忠开口了:“禀告陛下,臣要举告神机阁涂山麓京没有使用魏阳宫的指定信鸽,而是用的私人信鸽!”
“我没有!”麓京正怒火中烧,下意识反驳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涂山大人刚才这句话是在公然欺君么?”丁义忠声音油滑,“你于大川二年四月十七日未时违例私自使用自家信鸽传送魏阳宫信件,难道是假的?”
丁义忠说得十分具体,麓京很快回想起来:“那一次是因为有贼人截击了魏阳宫的信鸽!我三次传信均被截击,才不得不使用自家信鸽。”
不对。麓京话一出口就感到后悔,然而已经晚了。
“特殊情况自然是可以特殊处理,可是你上报记录了吗?”丁义忠见猎物咬钩,笑意更甚,“更何况,后来的四年里你又多次违规传信,次数达四十七次之多!”
就在这时,仿佛一唱一和般,左相扁程从席间站起,拱手道:“涂山麓京肆意使用私家信鸽、不将朝堂规章放在眼里,严重危害大川朝政安全——臣提请,裁撤神机阁。”
涂山麓京不可置信地瞪着扁程。
神机阁是她二十多年的心血,是她毕生的成就和荣耀。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她亲自采买,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浇灌,阁里第一版法规是她起草的,她在这里度过了近万个日日夜夜,扁程凭什么和她提裁撤?
麓京看向金座上的娥陵皇后,后者显然也很震惊,她们早能料到对手会针对神机阁的高层官员罗织构陷泼脏水,但没料到对手直接掀桌子,要把整个神机阁给连锅带盆一起端了。
就在这君臣俩齐齐愣神的当口,倒是另一边金座上的皇帝率先开口:“准了。”雍门方止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仍然在尽力展现着威严。
涂山麓京惨然一笑。她在那一刻不是震惊于雍门方止的偏向,而是震惊于自己的自欺欺人和侥幸之心。难道不明显么?对手甚至没怎么做过遮掩,可笑的是她自己选择不去相信。
雍门陛下从年龄上和她的父亲近似,从私人关系上和她的姐夫近似,在麓京心中,他一直是开明的君主,热情的长辈,是会真切关心她的人。
即使那日亲耳听到娥陵皇后陛下说起雍门陛下对神机阁的削弱,麓京心底也只是在想,娥陵皇后色衰爱驰,所以雍门陛下才收回了对她的容让和恩宠。
是啊,她心底未曾被她仔细审视的、一闪而过的想法,竟是如此荒谬!
人非要痛到自己身上了,才会被逼着重新审视。
在避无可避的极致难堪中,涂山麓京感觉到内心有一根弦轰然绷断,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不是她生活在一个父亲慈爱、丈夫体贴、君王开明的世界里,而是她希望她生活在一个那样的世界里。为什么她会倾尽一生维系这样的希望?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她绝不允许那样可怕的事发生。
但管她允不允许,在她年近半百时,事情还是这么发生了。尽管痛苦地站在崩塌的废墟里,她发现她还活着。
“我还没死呢!”另一边,金座上的娥陵皇后死死盯了雍门方止片刻,又将视线落在丁义忠和扁程脸上,“神机阁由我亲掌,程序上出了什么差错,我自会调教,用不着阁下越俎代庖。还是说,你们魏阳殿对新律、对我娥陵禾姁有什么不满?”
丁义忠皮笑肉不笑地垂首道:“臣不敢。娥陵陛下英明神武、勤勉过人,臣日夜敬仰,不敢有半分不敬。”
趁着这个对方气焰被摁下去的短暂瞬间,涂山麓京叩首道:“臣启奏!臣查得左相扁程偷逃缴税。去岁左相俸禄七万九千四百钱,理应缴纳七千税钱,然而左相实际缴纳税额仅为两百钱!”
娥陵皇后皱眉:“扁程身为朝中重臣、百官之首,却不作出表率,反倒私逃国税,此事必须严查!”
她身侧的雍门方止却开口道:“左相不过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涂山大人,你身为同僚,提醒便是了,何必要大庭广众拿到朝堂上来说?不过左相,今日涂山大人既已提醒了你,你便早些将税额补缴上。”
扁程施施然拱手道:“臣遵旨,臣今日便补缴。”
雍门方止继续说道:“涂山麓京私用信鸽危害朝政安全,还随意攀咬同僚,实在有违臣道,能力人品皆有待重新考察,不宜审决如此重案。鲍玉茗一案转由魏阳殿刑部接手。”
扁程捻了捻胡子:“既是交由魏阳殿接管,那便按照魏阳殿新撰的律典《大川通律》判决。渠太人,你是《大川通律》的主书,方才的案情陈述和证据你也都看过了,依照《大川通律》此案该如何判?”
渠珅昆站起身回答:“回左相,按照《大川通律》,孙申屠一介平民女子刺杀朝廷命官,理应判处腰斩。俞四娘作为从犯,亦当判处斩首之刑。”
孙申屠瞳孔地震,刚刚的一点惊喜荡然无存,心脏瞬间被恐惧攥紧。
涂山麓京满脸焦急和懊恼,然而此时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娥陵皇后手指死死攥着金座扶手,几乎要抠出印子,但她那一刻想不出任何能够阻止雍门方止的办法。
一片死寂的魏阳殿里,左席间传来一声坐席的响动显得格外震耳,娥陵皇太女站起来掸了掸衣摆:“儿臣有异议。”
帝后的目光共同落在了她们硕果仅存的皇长女身上,她已近而立之年,风华正茂,年富力强,长着一张神似其母后的舒阔方脸,身形高大,宛如一株雍容高华而筋骨强健的牡丹。
“你有异议?”雍门方止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语气冷淡,“你要造反?”
娥陵皇太女走到大殿中央、丁义忠身旁,拱手道:“儿臣举告魏阳殿代理廷尉丁义忠侵吞关南至勉西土地七千四百亩,其中七千三百七十亩记挂在左相扁程名下。”
雍门陛下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堂下的扁程和丁义忠则瞬间冷汗涔涔。别的什么事都好说,唯有这件事是不可触碰的死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儿臣没有反意,儿臣是唯恐让父皇被此等欺君罪人蒙蔽。”娥陵皇太女不紧不慢回应了自己父皇方才的威圧,“为侵吞良田,丁义忠杀害关南农民四百九十六人,烧毁百余亩已经挂穗的粟地,毒了两千多口鱼塘,人证物证俱在,儿臣不敢妄言。”
这个数字一出来,满殿哗然。神机阁官员觉得这个数字编都编不出来,太过骇人听闻。魏阳殿官员觉得左相怎会如此不谨慎,被人抓住把柄。
只有站在角落里的渠珅昆在疑惑另一个问题——皇太女是怎么知道的?近日他奉命日夜盯梢皇太女,她的出行轨迹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任何异常。她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得到如此详实的证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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