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了好一阵,许疏桐这才缓过劲儿来。
双目微红,也不继续吃了,只是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盯住对面的江浸月。
江浸月不紧不慢地吃着,终于赶在唐林儒吩咐的人到来之前用完了早膳。
“见过许师兄,见过江上席。江上席,我受家主之命,带许师兄前往族中有事相商。您看,您这边是否要移步到天香楼歇息?姬上席也已经到了。”
“噢?来得居然是他嘛?不是首席的话,我就先不去了。”
江浸月取出一块两头方锥中间平直的金属令牌,递了过去。
“劳烦唐兄弟。这是林儒叔的令牌,他昨夜已与我商议好,今日陪同许兄,也算聊表歉意。”
“许兄,意下如何呢?”
江浸月一边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方小深木盒子,递了过去。
许疏桐悻悻收回目光,疑惑地望过去,狐疑地端详小盒子几息,这才半遮半掩地打开。
盒盖半开,里面露出某种金属的独特光泽。
许疏桐“噌”的一声关上盒子。
再望向江浸月时,已然重新恢复了好脸色。
“咳咳,这位兄弟,既然有二舅的令牌在此,兼之我与江兄一见如故。
因而此去前往观摩机关城内,多个先天高手陪同也是好事,你觉得呢。”
那来人抬头迅速瞄了一眼老神在在坐着的两人,赶忙作揖答应道:“师兄所言极是。
在下唐旭,唐门第四十三代弟子,许师兄今后于唐门中的诸多事宜可告知于我。”
许疏桐淡笑点头:“师弟不必多礼。前面领路吧,请。”
他边说边换上了唐旭递过来的一身唐门制式短袍,袍为半臂,周身蓝银为底,镶以云丝白边。
圆领叠交遮不住许疏桐白皙的脖颈,他扬起手臂摆了摆,又上下看了看。
下身的袍裙云纱笼罩,外侧贴上绸面的布帆,其上绣着一个“唐”字。
许疏桐环顾四周,似是寻找什么。
江浸月心有所感,上前一步,微微打量后说:“许兄放心。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同衣不同人。
这唐门服饰我也算见过几回,穿在许兄身上,倒有不同的意气。”
许疏桐眉开眼笑,又轻咳一声,急忙恢复神色,跟上已经动身的唐旭。
“走吧。”
“许兄说的是。”
许疏桐也不回答,只是一味跟着唐旭,身旁江浸月捧着本屋内拿出来的《千字文》有模有样地读着,陪在旁边。
“喂……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到跟着我?如果是第一次见你时候的事情,二舅也跟我说了原委,厘清经过。”
许疏桐目不斜视,江浸月扭头看过来,若不是确凿听到了问话,还以为没人出声。
“许兄觉得如何呢?江某应该是有什么理由跟着许兄呢?”
江浸月瞥了一眼许疏桐,并不直接接话。
“我觉得……不对!江兄,用问句回答问句,这就是你的交友之道么?”
许疏桐摸索着胸口,边回答道。
他拍了拍衣袍,停下脚步,眼巴巴望着街边。
江浸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位老翁依靠在路边。
旁边是热腾腾的包子铺,虽已至巳时,但络绎不绝的人流仍旧涌上前去。
近来唐门举行英杰榜选与巧匠大会的消息早已传至大虞多半行省。
机关城街道上既有西北行省**半臂胸裹白绫的隐月宗弟子,也有江南之地翩然有度的玄音门的音师临街合奏。
包子铺对面凑了一圈人围着,江浸月侧耳凝神听了数息,瘦瘦小小的女孩儿背着背篓侧挂木板,踩在木箱上,高声呼喝:
“诸位客官您听好,故事来得不算早。”
“却见那十八年前一场火,”
“烧了唐门半边天。”
“机关城内三尺巷,四路蒙面刀向前。”
“剑影暗枪不停歇,那梧桐树下尸遍野。”
“下辖四门毁三部,主脉支脉尽屠戮。暗处疑有恨意生,小儿夜啼不止目。”
“血染如意锻造铁,自此神兵从中裂。天干十脉牵机术,徒造杀孽惹无辜。”
“传闻正道争魁首,上清少林手牵手。和尚围着道士转,活像天禄身边狗。”
“千花避世不医世,玄音门人束高楼。薛家沙场洒热血,不及庙堂封王侯。”
“青年一代多才俊,死伤可堪泪满襟。莫要人不知龌龊,散尽家财不足没。”
“天机演算看紫薇,启明闪烁降心魔。邪魔外道虽可恨,那正道?”
“不可说啊不可说!”
那女孩儿放下手边的简陋板子,旁边的路人递过一口茶,眼巴巴地望着她:“哎哟,小姑娘,你快说那后面呢。后面啥啊!那大火还另有隐情是吗!”
“对啊对啊,别喝了!”
“难道是魔道报复不成?”
“鬼扯!听这前面,分明有正派武林暗中捣鬼!”
“正派做坏事还能让你听了去?”
“那怎么不行!你以为都跟你个大马猴似的?”
“你说啥!比划比划!”
江浸月回过神,不再去听接下去的内容。
骚乱较小,不消片刻就有唐门执法弟子前来维持秩序。
唐旭在前边儿站住了脚,沿着街边介绍一些重要店铺。
许疏桐神游天外,只是望着那老翁。
忽然转头看向江浸月,却又低头,再是抬头,尽显踌躇。
江浸月心下好笑,开了口:“许兄是有什么事儿么?但说无妨。”
许疏桐望了望那靠街席地坐下的老翁,江浸月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是位独脚的老汉。
他的手掌如黄泥翻浪,干涸成了褶皱,掌中牢牢握紧一根糙木棍,顶端一团稻草插着红油油的冰糖葫芦。
许疏桐微微抬头注视着江浸月:“江兄……我这趟出来走得急,换衣裳没注意,钱袋子落在了正房。
你,可否先借我些许碎银子。稍晚时候还予你。”
“许兄客气。些许俗物而已,还不还的,莫要再提。”
江浸月摸了摸侧腰,拣出一枚银锭,递了过去。
“抱歉许兄,没有碎银子了。只有这个,你且将就一下?”
许疏桐摇了摇头,道谢道:“多谢江兄。不必担心。”
只见许疏桐内力运转,手指只见倏然变成泛着银光的黝黑颜色,并指成刀,直接划过银锭,切碎成几簇。
他捏出些许银两,走了过去。
“老伯。”
许疏桐喊了一声,那老翁半耷拉着脑袋,也没声响,“老伯?老伯。”
老汉忽然抬头,眼见来人唇红齿白少年郎,连忙就要起身:“少侠,少侠您有何吩咐。”
许疏桐按住他的小臂,温和运劲,压下即将起身的老翁,示意其继续坐着:
“老伯,你这糖葫芦我全要了。您看看这些够不够。”
许疏桐摸出刚才的碎银子,掰开老翁的手,塞进去。
老翁眼睛陡然瞪大,双目直直望着许疏桐,推辞道:“少侠,多了,多了!小老儿的糖葫芦不值钱!”
他被许疏桐按着继续坐着,许疏桐蹲下,与其平视,看着老翁手臂摆动比划着:
“这山楂都是自家树上种的,便宜!少侠您给的多了……”
许疏桐二话不说,从老翁手中夺去糖葫芦杆,笑嘻嘻地说道:
“老伯,给您您就收着。我这也没更少的了,铜板太重谁会带。我看您腿脚不便。”
他侧过头瞄了一眼老汉空荡荡的右腿裤腿。
“早些归家,早些歇息。我这人打小就爱吃糖葫芦。”
许疏桐一边说着,忙不迭一口咬下去,琥珀色的晶莹糖浆凝固后,结成脆硬的外壳,一颗山楂被囫囵啃在牙边,汁水流进口腔,许疏桐鼻头眉眼皱成了一团。
他强颜欢笑道:
“老伯……看到了吧,我爱吃。你快回去吧。哝,”
许疏桐抽出糙木棒,递了过去,“老伯,这棍子你拄着,小心些哈。我,我和我朋友先走了。”
许疏桐怀抱着一大团插满糖葫芦的稻草团,嘴里嚼着青红色的山楂果,酸得咧嘴吐舌。
瞧见江浸月望过来,又闭上嘴佯装无事,反而靠了过去,伸手送去一根糖葫芦。
“嗯!”江浸月看着拿到眼前的糖葫芦,失笑摇头,接了过来。
二人继续跟在唐旭身后。
机关城分内城与外城,非特殊情况并不严苛管理,人员流通也算正常。
只不过普通走夫贩卒并不会靠近内城,内城也并无给予市井的烟火土壤。
外城坊市以东西为界,东市多吃食、茶水、客栈与闲散万物摊贩。
西市则坐落着几座瓦片泛光、屋檐翘鹤的高阁,围着的一圈还有一些铁匠铺、药店、医馆。
唐旭领着二人穿过东西坊市的分界线,路过月桂梧桐树,向中间的高大钟楼走去。
那钟楼越走越大。
许疏桐心想,前夜只顾着确认钟楼位置,没仔细看看,这钟楼竟巍峨到如此境地。钟表的指针倘若砸下,恐怕比我整个人都高出一截。
这等壮丽人造奇观,他会怎么看呢。
许疏桐瞥向江浸月。
江浸月微眯着眼睛,显然并非初见,因而只是晃神片刻便继续行走,手里捏着的糖葫芦一摇一摇,糖浆外壳与钟楼表层泛着一样澄黄的光泽。
“江兄,怎么不吃?莫非是江上席身份尊贵,吃不惯这市井小食么?”
许疏桐眼见江浸月也不动嘴,只是拿着一串糖葫芦,又想起方才忍着酸涩在那老翁面前吃完了一整根,假笑开口。
“许兄说笑了。许兄可知,山楂几月成熟。”
许疏桐忽然一懵。
“山楂秋日成熟,许兄买的这些,不知是去年留的多少陈年旧果子,还是那老人家使了仙法提前催熟了今年的果实。”
江浸月死死抿着嘴,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所以说,许兄可真是好胃口呢。江某佩服哦。”
许疏桐脸色终于形同手中的酸涩山楂果,又青又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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