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阴暗、潮湿,还有一股腐臭腥气的霉味。

乔月身处这样的环境,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迷茫。

自从被陷害后,她就像一只辨别不清方向的蚂蚁,只能被人拿捏,被动地选择人生的方向。

不该如此的。

她选择追求荀睦,她选择离开家乡,过去的种种都是她在掌握主动权,她不该因在异乡就被人拿捏了。

不该如此。

她应该破局,重握主动权。

这样思索着,乔月在牢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屁股已经有些麻痹,于是她换了一个坐姿。手脚上的镣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冰冷难听的声音。

她垂眸看着禁锢住自己的枷.锁,不禁哂笑。

她想破局,她想重握主动权,可是在这个枷.锁的禁锢下,这像是安慰自己的一个笑话。

她又没有翅膀,挣脱这座大牢都是一个难题。

也不知荀睦会不会来救她。

暂且不去考虑这个。

她听见狱中囚犯们话语嘈杂,说着各种各样的胡话,有的或许是被关得久了,脾气异常暴躁,踢打着常年阴湿的铁笼门。镣铐与铁笼碰撞,震醒了一批才熟睡过去的人。

乔月捂住自己的耳朵,刻意不去听这些骇人的声响。

或许是时辰晚了,狱卒燃起灯火。

蜡炬熔化,昏暗的牢中终于有了光亮,也正因这一丝光亮的燃起,更多囚犯活泛起来,嘴里吵吵嚷嚷,为自己喊冤。

他们透过铁笼的缝隙去抓日常巡视的狱卒,或恐吓或哀求,只求狱卒能理理自己,而这狱卒面对此景大概是习以为常了,剔着牙从他们伸长的臂膀中轻松穿过。

狱卒轻笑道:“你们求我也没用不是,管事的还不都是上头吗。”

他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倒是提醒了乔月。

但也仅仅是提醒了乔月而已,其他人不为所动,该叫骂的仍旧在叫骂。

狱卒虽然听惯了,但也难免心烦。

他抽出一根通体锃亮的铁管,朝着这些伸出来的手臂猛力挥舞过去,囚犯们吃了痛,叫喊着缩了回去,不敢再嚎叫。

这下狱卒笑逐颜开,满意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辰,就有人来送饭。

每人一份白米清汤、一个长了青毛的馒头,乔月皱着眉头不去接,这怎么能是人吃的东西?

狱卒见她硬脾气,厉声呵斥了一句后随意将这两份食物往地上一扔,扔下一句“爱吃不吃”就走了。

乔月眼不见心不烦,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内心已经有些烦躁了,怎么荀睦还不来救她?他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会不会还没听说她被关进狱中?

闭着眼睛时,周遭的动静便格外清晰。

囚犯们咀嚼食物的声音、吞咽米汤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交错着传入乔月的双耳。

本就够烦了,也不知又从哪跑出来了两只肥嗒嗒的耗子,吱吱叫着,争着将那块馒头吞入腹中。

乔月忍着烦躁,上前踩着其中一只耗子的尾巴,另一只则机警些,飞速逃走了。被她踩在脚底下的那只耗子有了痛感后吱呀哀嚎更甚,肥胖的身体扭动,妄图拼力挣脱从天而降的巨山,折腾一番后却是徒劳无功。

“砰!”

牢狱中一声巨响。

原来是乔月拾起手边的木凳,把那只耗子砸死了。

这声动静不小,引起了其他囚犯的注视,也引来狱卒前来查探情况。

霎时间,牢狱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乔月拖动着冷冰冰的镣铐发出了难听且沉重的声响。

她又坐回了原处,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幕只是幻觉。

囚犯们重又低下头去嗦米汤,难听粗俗的声音重响起,乔月顿觉自己身处猪圈。

方才那名狱卒只是朝这边探了个头,冲着乔月咒骂了一声难听的话后也就作罢了。

毕竟打死老鼠又不犯法,而且没几个人愿意到这边来闻这腐臭的味道。

不多会儿,狱卒过来收饭碗,到乔月牢前时就停下了脚步。

方才为了砸那只耗子,她用力过猛,连带着那只乘着米汤的破碗也砸碎了。

米汤流淌,周围一片粘稠。

狱卒见状怒发冲冠,正要打开牢门教训她一顿,另一名狱卒匆匆跑来制止了他。

他不着痕迹地给他使了个眼色,而后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拿这种东西来轻怠乔姑娘,你可知这位是谁?她可是荀大人自幼交好的同乡,开罪了她就是开罪了荀大人,你小子要拿几颗人头才能赔得起这罪?”

呵斥完那名狱卒,他又换上一副笑脸,把手里那碟徐徐飘散着香气的青菜并一块暄软的白面馒头往乔月眼前递了一递,语音歉意道:“姑娘莫怪,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新鲜的馒头新鲜的饭菜,还请姑娘赏脸将就将就吧。”

乔月闻言正眼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热气撩人的青菜。

她听到他提起荀睦本是高兴的,可是转眼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是荀睦知道她在狱中,为何不来救她出去,反而是给她送这饭菜?难道他要任由她在这种地方自生自灭?

有一瞬间心堵。

她问:“他可有何交代?”

“呃……大人他并没有旁的交代。”

他嘿嘿笑着,不像抱歉,倒像心虚。

想不通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乔月眼里,他只是一个传话的,谁无辜谁有错她还是可以拎得清的。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是她心肠狭隘了。救她出去应该不太好办吧,毕竟她身陷囹圄却无证据,而荀睦只是一个书几笔史书的文官,又是刚到京城不久,也没什么人脉。

救她,应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吧。

头一次不想令人为难,她道:“放那吧。”

狱卒应着,把碗放在了地上,他善意提醒道:“这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姑娘还是趁热吃吧。”

“嗯。”

她应着,却无半分要动的意思。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

临走时另一狱卒才堆起笑脸,他道:“方才是小的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小的先去收其他人的饭碗,末后再来拿姑娘的。”

乔月没有搭理他。

她总觉得事情怪怪的,具体是哪怪她又说不上来。

算了。

就算荀睦没有能力解救她,她还有孙容遇这个王牌。

小男孩临走时可是答应过她,要替她去孙府求情,她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既然孙大人是他大伯,想必作为一家人,孙大人应该会给他一点薄面。

思及此,她又重燃信心。

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了,肚子真有点饿了。

香喷喷的饭菜味儿适时地传入她的鼻腔,她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饭菜和方才的泔水馊饭就是没法比。

她转身去拿地上的饭碗,却见方才另一只逃跑了的老鼠竟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或许是怕乔月发现,这次它竟然没有发出动静。

它滴溜溜的眼珠观察着四周动静,嚼一口饭菜就要停下来朝四周张望一眼。

乔月都要气昏过去了,她生平最讨厌老鼠,怎么越是讨厌什么越出现什么?

白姝是,老鼠也是。

瞧,甚至她们的名字里还都有一个谐音字。

乔月气极反笑,她紧盯着那只光明正大偷吃的老鼠,思索着有没有更让人解气的杀死老鼠的方法。

上一只老鼠的尸体还静静躺在那里,而这一只好像忘了同伴的可怜遭遇,也感知不到自己正处于一个危险的处境,竟还能悠哉悠哉地品尝那份青菜的美味。

乔月注视它良久,久到她自己都气不起来了,甚至想给这一只老鼠留一条活路。可是她的善心总是不合时宜,这只老鼠是注定寿命不会太久的,只见它一口青菜还没嚼到肚子里就蹬直了四肢,一命呜呼了。

这饭菜,有毒。

乔月看了一眼地上口吐白沫的老鼠,又看了看在别处收碗筷的狱卒。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狱卒的不对劲,原来那狱卒心虚不假却是因这饭菜有毒怕她看出端倪,而他的提醒也并非善意只是为了催促她死罢了。

她终于知道事情怪在哪了。

这才不是荀睦给她送的饭菜,这明明是那个陷害她的人送来的催命符。

她就觉得不对劲。

荀睦怎么可能会给她送来这种东西,如此“贴心”,反而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到底是谁呢,拼了命地要置她于死地?到底是谁,欲谋害她的手掌竟然伸到京衙来了?

这下白姝倒是真的撇清了嫌疑,她再怎么攀附权贵,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笼络住京城的人。

除非她原本就结识这里的人。

可是这里是京衙,凭她对白姝的了解,她还没那个本事。

天子眼皮子底下还如此明目张胆,若她死了,就真的讨不到说法了。

乔月看着老鼠的尸体,不免感叹。

幸好有这一只贪吃的老鼠,让她躲避了一场**,它也算是她的救命恩鼠了。

对老鼠的讨厌不由得消散了一分。

狱卒走至牢狱尽头,正要折回。

乔月见状收好老鼠的尸体,还藏了一部分饭菜馒头,而后静心等待狱卒过来。

那狱卒见碗内空空,并未多想,打着哈哈转身就走。

乔月喊住他道:“小哥儿,我来时跟你们大人说了此案有冤情,他可说何时处理我这桩案子了吗?

“呃,这个小的不清楚,姑娘静候片刻,或许就会有好消息了。”

乔月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若是吃了那饭菜再静候片刻,这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她摆起一张委屈脸,试探道:“我此番在狱中必定要教母亲伤心一场了,也不知有没有人去高徐县呢,若是有人能帮我捎个话头给母亲教她不要伤心的话我必定是感激万分的。对了,高徐县的县令是我干爹,说起来刘大人应当是与我干爹同一年进的学又是同一年做的官吧,大约是庆隆三年?对吗?”

狱卒认真回忆了一下,认同道:“好像是的。”

反应过来说错话了,他又胡乱否认:“小的记不清了。”

狱卒害怕乔月套他话,收完碗筷后就匆匆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又反应过来,一个将死之人,还能说几句话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又放缓了脚步。

也是这时,他听到乔月愤恨地骂了一句“狗官”。

狱卒回头与乔月对视上,不禁为她眼神所震摄,他匆匆别开眼后又加快了步伐。

他跑去找人说了这件事,其余人也都嗤笑他大惊小怪。

一个将死之人,随她骂两句过过瘾怎么了。

说话间,从大门走进一个人来。

清隽的身影逆着光,他道:“我找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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