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锦益的大门外一直停到七点，穆云栖给她买了一杯水，递过去时才发现她纤细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从一早收到消息到现在，她滴水未进。
她一口气喝干了矿泉水，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盯着锦益的大门。
等到穆云栖从外面的超市买了些吃的，将一个饭团递给她的时候，她才问：“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就赶紧去吃吧，我一个人等着就行。”
穆云栖道：“我刚在路上吃了。”
“哦。”唐偌随意应了一声，一口咬掉了整个饭团的一半。
“你慢慢嚼。”穆云栖道。
这个时候，徐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嘴里包着饭团，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倒扣了下来。
饭团有些哽，她又让穆云栖拿了一瓶水。
八点时，天开始快速黑起来，好在完全黑下来之前，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提着腰带一摇一摇地走了出来。
唐偌立刻开门冲出去，喊道：“曾主任。”
曾主任见过唐偌，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来，便先开口道：“我说你们啊，这种错误都能犯，到底是不是专业的公司啊？”
唐偌恭恭敬敬道：“对不起，是我们大意了。”
曾主任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表示无奈，又道：“领导已经发话了，说宁愿不要那之前预先付的定金，也不会让你们继续做了。”
唐偌道：“我知道，锦益是担心我们没有办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我们全组已经讨论过了，除了灯箱之外，八月三日之前一定会准时交付给你们验收。所以能不能给我们延后三天时间，只要三天时间，灯箱也一定可以赶出来。”
“给你延后三天，加上今天你们也才有七天时间，质量如何保证？就算你们能赶出来我们也不敢用了。”
“我保证质量绝对没有问题。”唐偌几乎要发誓了，“只要您肯多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绝对能保质保量地完成。”
“没办法，真没办法。这件事其实跟时间没有太大的关系，要是延期，其实我们可以给你们延期到九月也都行，但合同上写的是八月三日，那就只能是八月三日，如果给你们开了这个口，将来每个合同就都有得商量。这是我们领导的原话。”
曾主任摇摇头，不想站在这里和唐偌说下去，又道：“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还是去找我们领导吧。”
曾主任说完就要朝外走，唐偌赶紧上前跟着他一起走出大门：“我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按照协议你们是完全可以终止我们之间的合作。秉新是个小公司，犯了错，就只能依仗曾主任您帮帮忙。离开幕还有一个多月，您一定有办法帮忙解决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的，我也没办法！”曾主任语气稍缓，却也只反复说着这句话。
“您一定有办法的。我跟您沟通过多次，您在锦益绝对有决定权的，只要您开口，其他领导一定会考虑的。”
“这件事我真没办法了。”
曾主任打定了主意不肯松口。
唐偌又道：“如果这个时候换别的公司来做，时间上一样很紧张。别的领导有意见，那我去跟其他领导谈，我可以一个一个谈，一个一个道歉，让锦益看到我们公司的诚意。”
曾主任摆摆手，几乎是逃逸一样迅速上了车。
唐偌看着曾主任扬长而去，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这才又回到了车内，瘫在副驾上问穆云栖：“还有饭团吗？”
穆云栖摇头，开着车去便利店买了饭团和水，再加热给了她。
这一次唐偌没有那么饿，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团，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觉得筋疲力尽时，穆云栖突然递了一张纸巾过来。
“我没哭。”她立马回应。
“你脸上……”穆云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解释道：“粘了东西。”
气氛有些尴尬，唐偌摸到了脸上的米粒。
“你要哭也可以哭，我就当没看到好了。”
唐偌无奈地笑了笑，又喝了几口水，又打起精神道：“哭要是能解决办法，我能从现在一直哭到交货那天，不带停的。”
穆云栖的眸光微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掏出了手机，将屏幕举到唐偌的面前，语气里难掩兴奋：“那天是周六，他们会不会休假，延迟验收的时间？”
唐偌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眉眼舒展，立刻掏出手机道：“不知道，但我可以去问。”
她很快地拨了一通电话，只简单问了几句。
挂了电话，她的语气稍平缓了些，蹙眉道：“他们周六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加班，但是他们现在知道我们的情况，就有可能一定要在那天验收。”
她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得凝重了一些。
穆云栖看了她好几眼，忍不住开口问：“那我们赌不？”
过了好几秒，唐偌才咬牙，目光坚定道：“赌。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一刻，穆云栖竟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像在沸腾，在逆流，第一次有了赌徒搏命一击的心态。
然而汽车还没有到达公司楼下，唐偌突然一把拉住了穆云栖的小臂，紧张地改了口，颤声道：“不行，我不能赌。”
她纤细的手紧攥着穆云栖的手臂，手背因为用力而露出青筋，穆云栖察觉到她在发抖，指尖掐入手臂，居然有了痛感。
“掉头，我要去他家。”
唐偌从手机里翻出导航，强作镇定地对穆云栖道：“我还要去试一试。”
一路上，唐偌打了好几个电话。
穆云栖也从这几个电话里听出了唐偌的计划：如果同意周一验收，第一期的进度款可以扣除20%作为对公司的罚款，九月中旬的第二期进度款可以和第三期进度款一起支付。
这是唐偌和龙鸥、高彦林商量之后，向穆安平争取的弥补方案。
车在小区外停到了晚上十一点过，曾主任不接电话，唐偌出去了好几次之后，穆云栖忍不住道：“他要是没有在家呢？”
唐偌道：“我刚进小区看了，他车在。”
“那要没开车出去呢？”
“小区保安说了，没看到他出来。”
唐偌看了看时间道：“你先回去吧，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明天再来不行吗？”穆云栖问。
唐偌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才缓缓道：“歉不是那么容易道的，求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求的。道歉和求人都要有诚意，现在我们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诚意了。”
她抬眼看了看穆云栖：“等你以后进入社会，你就会知道，坐在这儿毫无止境地等个人什么的，根本不算事儿。”
穆云栖没有继续说话，他已经确定不管怎么样，唐偌都会等下去，而他也绝对不会把唐偌一个人丢在这儿，自己回去。
十二点过，曾主任终于接了电话，肯出来见唐偌。
他们站在离车二三十米的地方谈。
唐偌让他不要下车，他就只能坐在车上等。静静坐在车里，看着四周绿化的树木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唐偌瘦小的身躯在夜色之中纤细单薄，昏黄的灯光照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被风轻拂着。
从高彦林嘴里知道公司也许会损失一个大项目时，他心中竟没有太大的起伏，好像这件事情和自己并无关联。
“强势”是高彦林对她的描述。
但现在，唐偌孤身站在冷风之中，像听训的学生一样低垂着头，紧咬着唇瓣，弱小可怜。
他很想走到她面前去，去抵挡吹向她的冷风和尖锐冰冷的言语。
凌晨一点过，唐偌终于和曾主任挥了挥手，疾步回到了车上。
穆云栖等着她开口，她却忙不迭地打起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道：“龙妈，他答应周六想办法拖延一下验收进度，我们先把能改的都改掉，尽量将灯箱的验收拖到周一。”
车里异常安静，电话那头龙鸥的声音传了出来：“行，那就抓紧时间动起来，千万不要再出一点儿差错了。”
唐偌挂了电话，穆云栖才开口问：“他不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就他说了算数吗？”
“我们在这儿等的时候他们应该就商量好了。老板和龙妈肯定有去找过他的领导，如果那边需要一个给我们宽限时间的理由的话，那这个理由就得由曾主任说出来。任何决定，都要找好承担后果的人才行，曾主任就是这个被推出来的人。”
“会不会验收那天又反悔啊？”
唐偌思索片刻才摇头道：“不会。”
唐偌转过头看着他，见他紧绷着脸，突然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这么严肃干什么？”
“我没有。”
唐偌又长长吐了口气，将堵在胸口的郁结都吐了出来，语气缓和道：“总归还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就当出来体验生活吧。”
穆云栖开着车，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刚才那个弱小的形象荡然无存。
她仰头靠着，目不斜视地看着车窗外。
对面的车灯照在她疲惫的脸上，勾勒出她高挺的鼻尖和精致的下颌线。
穆云栖转过头，朝着主道开去。
上了主道，穆云栖问：“我们现在朝哪儿走？”
没有等到回答，穆云栖侧头，看见唐偌闭着眼，呼吸均匀浅薄。
前后几秒钟的时候，她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被巨大的困意吞噬，靠在椅背睡着了。
车窗外的光影晃动，她的脸忽明忽暗。
穆云栖不忍心叫醒她。
他不知道唐偌家住在哪儿，又怕停车之后她会很快醒来，只好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绕。
十多分钟之后，唐偌突然惊觉坐起了身子，问：“到哪儿了？”
穆云栖道：“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就只好到处瞎逛了。”
“你该叫醒我的。”唐偌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算了，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待会儿自己打车回去，你再睡会儿吧。”
“穆云栖，我今天已经跟别人磨了很久的嘴皮子了。”
唐偌的声音疲软慵懒，带着睡醒后的松散：“别和我倔了，好不好？”
她特别真诚地说出那句话，本以为他至少会反驳几句，但穆云栖看着她睡眼蒙眬又一身疲惫，只轻轻答道：“好。”
唐偌抬眼看了看穆云栖，觉得今天的穆云栖和平日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
沉思数秒之后，她又道：“跟着我跑了一天，你应该也没好好吃饭，我请你吃牛肉粥吧，我知道一家挺好的店。”
“不用了。”穆云栖道。
唐偌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个不用是因为你不饿，还是你不喜欢牛肉粥，还是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吃饭？”
穆云栖哑然，小心翼翼道：“是出于我俩还不够熟，礼貌拒绝，意思意思而已。如果你坚持的话，我还是会去的。”
唐偌被他逗笑了，脸上的疲态因为笑意而淡了一些。
看他耳根微红，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指着路口道：“走吧，前面红绿灯右转，我们去吃好吃的小林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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