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抬起头，先是一愣，脸跟着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你来给你爸烧纸啊？”
唐偌点点头，突然想到了自己给亲爹烧的四个丫头，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些心虚。
“姐姐好。”
小女孩有些害羞地给唐偌打了个招呼，又快速朝前面跑去。
唐偌觉得她长得真快，记忆里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没怎么见过唐偌，大概也不记得她是谁，只当是妈妈认识的人，礼貌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害羞地躲开了。
“她俊哥没来吗？”
“还没放假呢，放假了再来。”
唐偌尴尬地笑了笑，忘记她的大儿子去年已经考上大学了。
“结婚没有啊？”
“没呢。”
唐偌有些头痛，为什么连她都要过问自己的婚姻状况。
“有对象了吗？”
唐偌再次尴尬出声：“没有。”
好在女人只是点了点头，用手朝自己脸上扇了些风出来，又道：“你妈呢？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人老了总会有些老年人的小毛病，没什么大毛病。”
女人叹了口气：“你要让她保重身体。”
唐偌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你回去吧，我们给你爸烧了纸也走。”
唐偌松了一口气：“我得赶回公司，您注意安全。”
说完之后，她一路埋头朝山下走去，脚步僵硬，就听耳朵里嗡嗡嗡地响着一首钢琴曲，急促而剧烈。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山上没信号，下山之后，一连串的信息接踵而至。
徐珊的语音、视频通话、电话一个个跳了出来。
她赶紧回拨过去，就听徐珊问：“你去给你爸烧纸了？”
“嗯。”唐偌喘了口气道，“已经下山了。”
徐珊的语气不算生气，却夹带了一些急促：“那你回来的时候买点儿卤菜，你弟弟他们回来了。”
唐偌的家在离工作的省城一百多公里的浦镇，去年开通了高速之后，车程缩短到了不到两小时，唐偌回家的次数就比以前多了些。
继父刘良返聘回了汽配厂，唐偌同母异父的弟弟刘佳乐毕业之后就火速结了婚搬了家，家里只剩下徐珊和刘良。
她跟徐珊在热烘烘的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到开饭时，已经累得毫无胃口。
勉强给自己添了一些饭，食不知味地吃着，听徐珊絮絮叨叨地跟儿媳吴婷婷说着怀孕后的注意事项。
吴婷婷上一胎滑了，还没休息够半年又怀上了，徐珊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吴婷婷身上，唐偌就避免了被她催婚的命运。
饭快要吃完的时候，徐珊静了下来，唐偌余光瞥见她一个劲儿地跟吴婷婷使颜色。
吴婷婷挣扎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开口喊：“姐。”
唐偌抬起头，吴婷婷却赶紧把头埋下假装夹菜，若无其事道：“邓嘉乔跟他女朋友好像分手了。”
唐偌便也神色自若地问：“上次你不是说已经结婚了吗？”
“没有结，也不是好喜欢对方。”
吴婷婷抬眼看了看唐偌，见她没有继续搭话，只好又开口，试探着问：“我觉得你俩还是有可能的，要不我问问他意思？”
一直到吞了那口嚼了半天也嚼不烂的菜梗，唐偌才温和地道：“吴婷婷，你老公的姐姐的前男友的微信，我觉得你没必要太关注。”
一时寂静无声。
虽没有看到吴婷婷的表情，但唐偌猜得到，这时候她的脸也好，眼眶也好，都应该红透了。
“人家只是关心你，你这话说的。”
最先开口的是刘佳乐，他语气还算客气，但护妻的态度坚决。
徐珊接着说：“你跟邓嘉乔谈了那么久，也是知根知底的，而且你俩现在又都长大了一些，以前闹得那些别扭现在也闹不起来了，能重新走到一起有什么不好啊？”
唐偌放下手中的筷子给自己添了一些汤：“我现在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徐珊问。
“我喜欢静静。”唐偌道。
徐珊气极，骂道：“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这副德行。”
唐偌不生气，反而挤出一个笑意道：“妈，今天我爸忌日，我不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当他是你爸，他当你是他女儿了吗？带你出去玩儿过吗？接过你一次吗？他还真划算，从小就不管你，结果人甩手走了，你还每年给他上坟。”
唐偌一口饭包在嘴里，咽了几次才咽下去。
见女儿又摆出一副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徐珊怒气难消，继续道：“白瞎了我费尽心思把你要回来。”
“好了。”鲜少开口的刘良终于插了一句，“少说点儿。”
吃过饭之后，唐偌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
吴婷婷不再和她说一句话，撂下一句有事儿就跟刘佳乐一起走了。
等到刘佳乐走了，刘良回自己房间睡觉后，徐珊珊才埋怨道：“你这两年脾气是越来越怪了。”
“我觉得我脾气挺好的。”唐偌道。
“你要是工作太累，干脆回来好了。这里工资虽然没多高，但你那边房子租出去，多个收入也差不了多少。”
唐偌以沉默表示抗议。
徐珊继续道：“说说你这个脾气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你那个爹，你下半年二十九一过就要三十了，还不知道改改。吴婷婷都怀第二次了，你还八字没一撇。人家好心想撮合你和邓嘉乔，你还在那阴阳怪气的。哦，你跟邓嘉乔分手了，我们所有人就得把他拉黑，当阶级敌人啊？”
唐偌想，理论上是应该这样的。
徐珊继续道：“邓嘉乔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你们也都谈过那么久了，绕了一圈发现还是对方好，有什么摊开了说也不是不可能。”
唐偌觉得胸口闷得慌，喘了口气道：“我今天去上坟，看到张阿姨跟她女儿了。”
徐珊在水龙头下翻动碗筷的手一停，问：“她还去给你爸上坟啊？她结婚没有啊？”
“我哪儿知道她结婚没有？”
唐偌道，“就比胖了点儿，不过胖了之后脸上的皱纹还少了一些，看起来跟以前差不多。”
“人家比我小一大截，当然要年轻些。”
徐珊明显是生气了，盘子碗筷发出的碰撞声大了不少。
唐偌听着这声音，心里舒坦了不少。
洗了碗之后，唐偌也学着吴婷婷找了个理由要离开，徐珊大概还在生闷气，也不留她，唐偌得以顺利离开。
上了车，门一关，唐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气吐到一半，一个阴影就出现在了车窗上。
她以为是徐珊追出来了，转过头，脸色更加难看了。
是邓嘉乔。
邓嘉乔的父母是十多年前搬到浦镇住的外地人，在这里买了一栋三层小楼，和唐偌家隔了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他们将铺面改造一番作为住房，楼上则用来开旅店。
邓嘉乔比唐偌大两岁，她大二时邓嘉乔在江都工作，便会开车捎带她去江都的火车站坐车返校。
唐偌大三那年，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交往三年之后他们分手，她留在了江都，邓嘉乔则回到了郊县，将那间小小的旅店扩宽了好几倍。
虽然一年要回来几次，但自分手后，她一次也没有碰到过邓嘉乔。
关于邓嘉乔的一切，都是在别人口中得到，恋爱了，赚钱了，要结婚了，没结婚，分手了。
她呆呆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邓嘉乔，绷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邓嘉乔示意她放下车窗，唐偌将车窗放下一半，笑着问：“有事？”
邓嘉乔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眉目清晰明澈，眸光略带柔情，嘴角含笑道：“我看见你车了。”
唐偌觉得不公平，衰老的似乎只有她自己。
她略带敌意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车牌号的？”
唐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买车，甚至还没有驾照。
邓嘉乔笑道：“之前看到过。”
他的表情自然，就像遇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并未有半分的尴尬和局促，这样比较下来，唐偌竟有些心虚，只轻轻“哦”了一声。
“你还在秉新上班？”
“嗯。”
邓嘉乔被太阳晒着，半眯着眼睛继续道：“我现在……”
热气一直朝车里窜，唐偌被晒得头晕眼花，忍不住将空调开到最大，冷风一吹，她清醒了一些，心里也生出了烦躁。
分手了，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哪儿有什么岁月静好，各自安好。
她立刻打断邓嘉乔的话：“邓嘉乔，我有点儿急事儿，得赶回公司。不好意思……”
邓嘉乔顿了顿，将没有说完的话吞下去，尴尬地笑了笑，对唐偌挥了挥手，道：“好，你去忙。”
唐偌油门一踩，车一溜烟就冲入了主路。
刚上主路，唐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余光瞥见是邓嘉乔的手机号码，她直接按下了静音，耐心等着屏幕暗下来。
她去超市给自己添置了一些食物，回到公寓已经四点，刚好能给自己好好做一顿饭。于是挽起袖子，蒸了小黄鱼，炒了蛤蜊和西芹百合，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她一边喝着果啤，一边接起了电话。
“几年没见了，你不至于这么讨厌我吧？”
电话那头，是邓嘉乔的声音。
唐偌立刻从电影情节里回过神来，骂自己大意了，嘴上却笑道：“不至于，我下午真的赶时间。”
邓嘉乔没有继续生气，但态度却有些强硬，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唐偌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只好耐着性子道：“吃饭就免了吧，分手的时候不是说了么，以后就当个普通朋友。”
“意思就是不能一起吃个饭，问你一些事儿？”
“你问就是，不用吃饭。”
“有些事儿要当面说才行。”
邓嘉乔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唐偌只好道：“那等有空了吧，我这段时间很忙，真的没办法约你吃饭，如果你等不及就微信上跟我说，能帮忙的我绝对帮忙。”
她说得非常恳切，不带一丝糊弄。
“你已经把我拉黑了。”
邓嘉乔在电话那头笑。
“啊？”唐偌装作错愕不已，笑道：“哦……那就下次吃饭再说。”
“那行，我就当你答应了。等你有空了，再一起吃饭。”
邓嘉乔先唐偌一步挂了电话，速度极快，像是要扳回下午在街上丢的那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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