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咽了一口唾沫,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越瑛觉得自己再深呼吸下去就要得碱中毒了,她才缓缓将电脑屏幕重新打开。仔细观察了搜索页面之后,她得出了三个推论:
第一,这是宁毅一的电脑没错,但从搜索的内容来看,这并不是他本人的历史,因为一个学生是不会搜索课件模板和教研网的,所以这些记录是被借用过这部手提的人留下的;
第二,制造这些记录的人并非刻意为之,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竟然留下了痕迹,因为有正常神智的人不会大胆到在别人的电脑上直接搜索自己将要用于作恶的方式方法,大概率只是登陆了云账号,不小心将其他电脑上操作的记录也同步了过来。
第三,越瑛将前几项关键词用别的工具进行搜索,发现第三、四项【语篇分析】和【语篇分析朱】合共指向了一本名为《英语教学中的语篇分析》的书籍,所以这是一位英语老师。
综合而言,有一位英语老师不知何故借了宁毅一的电脑来登录自己的云账号,使用过后却忘了退出。从留下的搜索记录来看,这位老师勤学上进,努力提升自己的教学水平,马上要参加公开课比赛。在干一行爱一行的同时,还不忘培养广泛的兴趣,特别是对药物学和动物学——
故作轻松的话语并不能带给越瑛任何的舒缓作用。一阵恶心从紧紧收缩的胃部开始快速上涌,她再也忍受不住,撇开电脑,扶着旁边的大树往树根狠狠呕吐了许久。
行了,别硬撑了。越瑛对自己说道。她明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其实根本都不需要上面的大段分析,在看到搜索记录的瞬间,她就完全明白了。她也从一开始就预料到,只要没有得到强有力的负向反馈,暴力行动就会不断升级直至不可收拾。
但这次带给越瑛的畏惧和焦虑是前所未有的。
无论是之前陆灵兰本身带给她的不适,还是后来恶意照入现实造成的小玄子和鹭鸶之死,都只停留在一个守序善良的旁观者深深的鄙夷和厌恶上。她能消化,能安然地利用为自己的筹码。可这回她要面对的是同为人类的生命被无情剥夺,这人甚至还是她在身边,曾鲜活地参与过她人生的。
她晕晕乎乎地抬头看向入如盖的树冠,初夏的阳光穿过枝叶,星星点点地洒在她的脸上,恍惚间似是鲜血带着温度的喷溅。
逃!得逃!什么回去,什么救世,这场游戏她玩不起了!不,这不是一场游戏,这可是活生生的谋杀!
她各种想法在脑子里闪回穿插,像一块坏掉的手机屏幕一样:一时打算着冲出校门再也不回学校,有人问起就说自己临考精神崩溃,反正高三结束也只剩十几天;一时又想打电话报警,把知道的全部抖搂出去,管它结果好坏都与自己无关了;一时还想干脆破罐子破摔将所有的信息删个干净,自此无论是谁都落个清静。
越瑛在原地慌乱地打着转,一会坐下一会站立。这时候,突然有吵闹的人声从不知何方位响了起来,吓了越瑛一激灵,脑子还没来及做出思考,手脚在一瞬间就已经动了起来——她一屁股坐到手提上面,完完全全地盖住了它的踪迹,并开始状若无事地假装看风景。
用时可能都不超过2秒。
越瑛微笑着迎接了3个叽叽喳喳讨论着最近哪个热门的男明星又演了哪部甜炸了的偶像剧的高一女生进入自己的视线范围。其过于得体友好的诡异姿态在被注意到后甚至引起了三名女生一时的面面相觑,然后加快了他们原本散散漫漫的步伐。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把电脑从身下抽出来,心有余悸地检查了机器的每一寸以确保自己没将其一屁股坐坏之后,这才放松了全身的肌肉。
经过刚才一番小插曲后,越瑛的恐慌感意外地消散了不少,她重新打开了屏幕,回到搜索引擎页面。从刚才下意识的作为就可知道,她内心是不接受放弃的这个选项的,因为她迄今为止付出的努力已经太多了。再细想想,难道真要仅仅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将那一堆没实锤的推论闹得满世界皆知,去徒增吴思斯在内的人永无止境的无果之苦?这样她也未免太多残忍了。
她像一匹野马,在大棒和萝卜之下,终于被驯成了任劳任怨的家畜。越瑛对自己苦笑。
她刚抱着那么多离经叛道的念头,换做以往“TA”早就在自己脑子里搞拆迁了。可是没有。那个意志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温柔,对她的叛逆视若无睹。
越瑛看向屏幕右上角那小小的,却如同是地狱之门上的门环的按钮。只要越瑛手指轻轻一点,关于陆灵兰的更大更深的世界将向她开启。来自于高维的意志依然没有动用其得心应手的工具来作提醒——“TA”已笃定越瑛无论如何都会作出使其满意的答复。
她颤抖地将鼠标移上去,停了停,思考了半刻,先按了录屏的快捷键。录屏开始后,她重复了一次拉出搜索栏下历史记录的情景,然后再去点击云账号的按钮。
个人中心里空荡得很,收藏、文档里基本上没留下足迹,浏览记录最多看到一个月内的,其中也并无什么扎眼的内容。
难道,竟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退出了账号回到搜索主界面,看着依然在无知无觉往前走的录屏计时,内心莫名轻松,又有些失望。
她暂时没有更新的想法,但也并不想就此关机大吉,于是索性放空自己,胡乱发散起来。
是了,她好像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陆灵兰为什么要用宁毅一的手提。作为老师,即便自己的电脑坏了,她也明明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同事的电脑,机房的公共机器,不都比借一个学生违规带入学校的设备要好多了吗?
除非,并不是硬件的问题。越瑛沉吟了一会。
是网络!她灵光一闪。
学校的网络向来很不稳定,断网是家常便饭,假如陆灵兰急需用网,而恰好此时又遇上了网络问题,那么她去寻求其他的不受影响能正常上网的设备就很合理了。而宁毅一这个土财主,在这个流量还很值钱的年代,愿意为自己的手提配备包月无线网卡,因此他的电脑就成为陆灵兰最好的选择。
越瑛的眼光自然而然地飘向了左上角一排功能键。“新闻”、“地图”、“图片”、“视频”、“网盘”、“文库”......等等,“网盘”?
越瑛眼前迅速构建了这样一个场景:在某个时刻,或许正是搜索记录里提及的公开课前夕,陆灵兰正要调出网盘内的自己精心制作的PPT再复习一遍,却发现校园网络在此时好死不死地崩了。陆灵兰不得已借用宁毅一带有无线上网功能的电脑,登录了自己的账号并将课件下载到了U盘中。她是那样的匆忙,以至于一时忘了退出在这台电脑上的账号。
这才是陆灵兰在这个账号上最常用的功能,把自己重要的一切储存在这个隐藏在云端的如影随形的行囊内。
所以除了那些无聊而光明正大的课件,还有什么在其中呢?
她将鼠标缓缓地递送上去,仿佛在谨慎地靠近恶龙的宝藏。然后她对着“网盘”字眼用力一击。
【请输入邮箱/手机号/用户名】
【请输入密码】
页面弹出对话框,是要求重新登陆的界面。越瑛的心直直坠到了谷底。这意味着账号的主人已经在别的设备上再次上线,将她这个李鬼挤了下来。除了缓存的搜索记录她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任何资料。
就在她纠纠结结的时间内,她竟丧失了最靠近陆灵兰的几步阶梯。
越瑛此刻不甘心极了,她拼命的翻找着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甚至连回收站都不放过。她已经忘了自己之前还咬牙切齿地表示,再也不想成为致命游戏的局中人。
终于,在发现自己这个连半吊子水平都算不上的人,在强大的网络安全与**设置下只是在无谓挣扎的时候,越瑛接受了现实。
她暂停了录屏。拿着这个戛然而止的视频,越瑛一筹莫展。她实在想不到这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到底可以用来做什么,但让她删掉又舍不得,只得存了起来(这回她可变成网盘的忠实用户了)。
这场在她脑子里乍然而起的惊涛骇浪就这样潦草地收场了。越瑛扣上屏幕,将电脑抱在胸前。机器的余温让她错觉自己在正怀抱着一块灼热的,即将毁灭世界的陨石。
可是,从头到尾,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定了定神,她第三次打开电脑屏幕,进入搜索引擎界面,搜肠刮肚了一会,终于记起自己借这部电脑的初衷。她面色如常地键入所需素材的关键词,并一一将结果认真抄录。
完毕后,她抬起头来,松了松有些僵硬了的脖颈,然后收拾其所有的物件,顶着艳阳走向教学楼。
像每一个纯真而努力的高三生一样,这也是她最重要的一段路。越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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