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这间屋子里却异常地安静。
三双眼睛都盯着沈云安。
沈云安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其实酿造果酒古已有之,曹操煮酒论英雄,煮的就是青梅酒,西域的葡萄美酒更是流传甚广。沈某不过是借鉴前人做法,推而广之,并冠以女客专饮之名,才侥幸让果酒名噪一时。”
“沈掌柜不必妄自菲薄,”欧阳寿发自内心地夸赞,“能想人之未想,做人之未做,成功是必然的。”
“欧阳掌柜谬赞。”她继续道,“可即便果酒大卖,云安酒肆也远远威胁不到丰乐楼分毫,因此,丰乐楼自然没有必要冒着打官司和被人诟病的风险,去打压我云安酒肆。”
李青野听懵了:“可我们明明听那小伙计说,他们的果酒都是从丰乐楼进的。而且,那么多果子铺都说丰乐楼定了大部分果子。”
沈云安有条不紊地为他解惑:“果酒盛行,京中自然有不少酒楼效仿,这不足为奇。丰乐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酿酒之数自然也在前列,一些小酒肆没有自酿的酒,就从丰乐楼进,这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丰乐楼预定那么多果子,就更容易解释了,每日宾客盈门,所消耗的果盘自然不在少数。”
欧阳寿却对她方才的话更感兴趣,直问:“你为何认为对方毁坏你的果酒,其实是为了跟我丰乐楼作对?”
“起初我也以为对方只是眼红我的果酒卖得好,去四处转了一圈后,甚至怀疑是您派人搞的鬼。”她直言不讳。
“可我们在一家小酒肆尝到丰乐楼酿的几种果酒后,心中就产生了怀疑。”
沈云安指了指李青野:“我的厨子当时就觉得丰乐楼酿的果酒比较甜。谨慎起见,我又让他买了几种,回去给我另外两个好酒的伙计品尝,他们也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于是我自己再尝了尝,果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欧阳寿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欧阳掌柜想必很清楚,酿酒,做酒曲是其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酒曲中的用料,少的几种,多的上百种,用料不同,酿出来的酒便千差万别。”
“丰乐楼酿的这批果酒,初尝之下只是偏甜,可细细回味,则酒味寡淡,果味甜腻。喝一壶尚可,若再喝第二壶,定然会让人觉得喉头黏腻,直犯恶心。若再贪杯,必定致人呕吐。到时候,丰乐楼的名声可就岌岌可危了。”
她说完,直直盯着欧阳寿。
欧阳寿坐在茶桌上,虽然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但脸色已经比方才沉重了许多。
“沈某相信,欧阳掌柜已经识破了这一点。”
“哦?何以见得?”欧阳寿抬起头,透过茶杯中升起的袅袅热气望向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您的管事说,丰乐楼不再售卖果酒给其他酒肆了。如今果酒风头正盛,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您这样精明的人,断不可能舍弃吧!”
“就没有可能是我想只在我丰乐楼卖果酒,以抬高价格?”
“可依我这几日的观察,在您的丰乐楼内,伙计们并不会主动去介绍果酒。碰到客人想点果酒,他们甚至先介绍其他酒。而对于坚持要喝果酒的客人,您的伙计会强调果酒数量不足,一桌只能点一壶。”
“也许一桌只能点一壶正是我经营的手段呢?以此吸引客人下次再来。”欧阳寿继续针锋相对。
沈云安却胸有成竹:“的确有这种可能。可结合其余种种,我认为更可能是您发现了这批果酒的问题。”
“那依你之见,这批果酒出问题,是意外,还是人为?”
“欧阳掌柜如此精明,心中想必已有答案。”
欧阳寿的确怀疑过,但尚不确定,今日经沈云安这么一说,心中的猜疑更甚。
不过此刻,他还有一件事要验证。
“来人,上三壶荔枝酒。”他吩咐。
不一会儿,伙计便端来了三壶用银壶装的荔枝酒,以及一个纯银酒杯。
欧阳寿将酒壶一一摆在莫惊春面前,声音绵里藏针:“你最爱荔枝酒,喝!”
莫惊春显然一怔,一双桃花眼惊恐地迎上他凌厉的眼神,不过只片刻,她便将情绪吞了下去,眉眼低垂,一声不吭地端起了酒壶。
“欧阳掌柜,”沈云安明白了他这是要验证三壶果酒下肚是不是会如她所说令人呕吐,急忙想拦,“您若不信,沈某……”
可欧阳寿根本不听,直接伸手让她闭嘴。
李青野也上前道:“你要是不信,也不必为难姑娘家,我来喝!”
“这位……厨子,”欧阳寿面露不屑,“这里是丰乐楼,你若是想怜香惜玉,请移步到附近的芳菲苑!”
“你!”
李青野气得恨不得上前踹他两脚,却被沈云安以眼神制止。
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莫惊春已经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第三壶酒尚未见底,她就“哇”的一声吐了。
看到她蹲在角落呕吐不止,欧阳寿终于信了。
沈云安掏出手帕递给她:“你还好吗?”
莫惊春接过,擦了擦嘴边,轻轻摇头。虽无言语,但沈云安还是看见了她泛红的眼角。
“沈掌柜认为,是何人用此一箭双雕之计呢?”欧阳寿丝毫不在乎莫惊春,只急于想听沈云安的分析。
沈云安原本以为欧阳寿是个坦率真诚之人,可如今才看清,商人重利无情的特征,在他身上显露无遗。
因此此时说话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听闻安王妃今年的寿辰打算请京中的酒楼承办,丰乐楼与其余五家酒楼都在安王妃考虑的范围内。”
欧阳寿诧异:“看来我还是小看沈掌柜了,没想到这等秘事沈掌柜也打听到了。”
“此事不是什么秘密。”沈云安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心内却庆幸有孟启这么个京城百晓生。
“在下还有一个疑问。”欧阳寿道,“既然沈掌柜心如明镜,为何要特意来与在下讲明缘由?莫非是想借在下的手,揪出毁你果酒的幕后黑手?”
如此刁难的问题,李青野正为自己掌柜捏一把汗。
却没想到沈云安毫不掩饰,甚至还有些理所当然:“没错,相信以欧阳掌柜的手段,这不是什么难事。”
欧阳寿眯起他原本就细小的眼睛,身子微微向前倾:“揪出这个人之后呢,沈掌柜打算如何?”
“他毁我心血,且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压同行,我要看他身败名裂、高楼坍塌。”
沈云安一字一顿,坚定而有力。
欧阳寿很是惊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做起事来却如此狠绝,的确是个做生意的料。
沈云安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喝酒取乐的客人们又将目光围了过来。
在他们交谈的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沈云安此来的目的已经被猜测了一百八十回。
而就在沈云安刚刚走下楼梯的时候,欧阳寿又出现在方才那个居高临下的地方。
他一手搭着雕花栏杆,脸上又露出那种彬彬有礼的笑:“沈娘子年方二八,姿容清丽,翠青色的松竹玉簪,未免老气了些。”
说着,他一挥手,一伙计小跑着将一景泰蓝木盒送到了沈云安跟前。
伙计将木盒打开示意,只见里面是一根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累丝金簪,做成蝴蝶样式,蝴蝶两须顶端还嵌着两颗小珍珠,栩栩如生,华贵精致。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沈娘子不要嫌弃。”欧阳寿的声音中不乏戏谑。
好漂亮的簪子,好大的手笔!
沈云安看到这样价值不菲的金簪,内心直痒痒。她立马将木盒关上,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拿起来试一试。
“您还是叫我沈掌柜吧。”
她并没有去拿那木盒,而是转身离开了丰乐楼,留下议论纷纷的众宾客。
出了丰乐楼,李青野愤懑不已:“他分明是在当众嘲弄和调戏你,老东西!”
沈云安却司空见惯,并不放在心上:“我借他的手报自己的仇,他心有不甘也是理所应当,在言语上戏耍我两句而已,不必理会。倒是莫姑娘,怎么会在他身边?”
“你是说那位被逼着喝酒的白衣姑娘?我看她定然是有苦衷,被迫侍奉欧阳寿。这欧阳寿一看就不是好人,又是调戏你,又是逼迫那位姑娘。”
沈云安见他如此义愤填膺,好奇地盯着他,露出一脸坏笑:“你好像格外同情那位姑娘啊?你小子有点眼光,那可是连续三年获得教坊司花魁之名的莫惊春姑娘。”
李青野见她似乎误会自己,连忙解释:“我怎么格外了?不平而鸣是人之常情,我是同情她,但没有格外。”
“哟哟哟,还急眼了!”沈云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无奈,还以为他是少年心思被看穿的慌张,继续打笑道,“格外就格外嘛,有什么好害羞的,莫姑娘色艺双绝,多少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怦然心动又不丢脸。”
“我没有心动!”李青野这下子真的急了,“我说我替她喝,那是出于江湖道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男子汉应该的,我没心动!”
“好好好,没心动!”沈云安却不想再与他争论,搪塞道,“我得去帮你打听打听,莫姑娘怎么会沦落至此。”
她快步赶回酒肆,气得李青野追在后面一路重复:“我真的对她没有什么意思,我没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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