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夫人心中有了自己的盘算。
县主也算是自家女儿,她与简侯的儿子便也可以算作自己的外孙。她笑眯眯地上前,仔细瞧了瞧简竹君的脸。
相貌是一等一的规整,虽然不算顶尖,但通身一派谦和儒雅的气质,让人瞧见他时,不由得心生好感。这气质为他的相貌锦上添花,也还算与晚湾相配。
她心道,倘若二人能够结亲……那两家便可以亲上加亲,未尝不失为一桩美谈。
她笑眯眯地瞧着简竹君与云晚湾,越看越觉得两人相衬。
而云晚湾此时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握紧胳膊上搭着的、属于沈庭书的披风,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眼见着祖母离她越来越近,云晚湾心跳一阵快过一阵,手心沁出些汗珠来。
所幸老夫人并没有在意到她手中的披风,只是拉着她的手,端详她一阵,旋即叹息一声:“不过数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许多?可是平日里没好好用餐?”
云晚湾轻轻摇摇头,道:“孙女不知。”
老夫人将视线扫向她身后的喜桐。喜桐忙道:“小姐前两日身子不大好,近日身子才好了些。”
云晚湾抿抿唇,道“是”。
老夫人便拍拍她的手,边引着她往里屋去,边道:“手怎么凉。怎么身子不大好了?”
云晚湾搀扶着她,垂眸道:“许是春日乍暖还寒,着了凉。”
老夫人便道:“那咱们快进屋里去罢。”
又对一侧欲搭话却不知如何搭话的简竹君道:“二郎也随我们去。”
简竹君一愣,忙应“是”。
两人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体己话。多数是老夫人问话,云晚湾应答。
清明时节,日头已经日渐高了起来。府中仆役为防晒热了女眷,已早早在连廊上挂上细竹篾的席子来。
云晚湾扶着老夫人走在连廊中,身后几步处跟着云老夫人的嬷嬷、喜桐并简竹君。
此时已申时过半,日影渐渐西斜,暖橘色的日光从高啄的檐牙滑落,透过竹篾,斑驳地落在云晚湾身上,她正侧着脸仔细听云老夫人说话,脸部轮廓被日影晕染的姣好,唇角漾出些笑意。
简竹君无意间抬头瞥见,惊为神仙妃子,胸中怦然,竟看的呆了,脚下不稳,险些摔跤。
他踉跄地扶住一旁的红木柱,脸涨得通红。
嬷嬷“啊呀”一声,调侃道:“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云晚湾并老夫人诧异回眸。
老夫人望进嬷嬷略带深意的眼神,会心一笑。
简竹君好容易站稳,抬眼望见云晚湾的注视,愈发局促,竟结巴了:“无、无事。”
他不敢看她,视线往旁处乱瞟,无意瞥见她手中拿着的、显然属于男人的披风,笑容微顿。
云晚湾原本也没怎么留意他,见他并无大碍,便将视线转向一旁。
一旁略微空旷之处,栽种着一株桃花。云晚湾看过去时,恰好拂过一阵风,将桃树吹的枝叶相撞,婆娑作响,洒下不少花瓣来。
老夫人见她在看桃花,眼神不知怎的忽然一黯。待云晚湾转头看向她时,她依旧平和慈祥,指着桃树给她看:“那桃树是先前你母亲过门时,你父亲陪她一起种的。”
云晚湾心念微动,方要开口追问下去,老夫人却转脸看向旁处去了。
她笑眯眯地问简竹君:“二郎饱读诗书,可否能吟来两句应景。”
那简竹君满心惦念着晚湾,闻言不假思索,顺口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念到此处,他忽然一停,脸又涨的通红。他瞄了云晚湾一眼,手足无措。
老夫人还没品出其中深意来,追问道:“‘之子于归’,然后呢?”
云晚湾脸色却微变了。
老夫人察觉到她的变化,看向她时,她虽面上一片平和,佯作侧耳听着,心中却波澜四起。
但凡稍微读过书的人,便知这著名的篇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令她很难不想偏,这人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如此别扭。
在简竹君飘忽不定的眼神再一次飘向自己时,她冷了脸。
平日里端庄自持的公子哥儿,在望见她脸色不大好时,竟慌不择路起来,险些连礼数都忘记了。
他烧红了脸,讪讪道:“孩儿突然忆起家中还有些事务,便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讶异,望着他消失在连廊尽头、有些慌张的背影,问道:“他缘何如此?”
云晚湾摇头道,不知。
老夫人摇摇头,口中道,奇怪。
忽而她想到什么,问一旁瞧上去乖巧软糯的云晚湾:“他没念完的那文章,后面写的是什么,晚湾可知?”
“……”云晚湾语塞一阵,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后面的孙女也不大记得了。”
老夫人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品味一阵,又看向低眉垂首、似乎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云晚湾,福至心灵。
她斟酌道:“晚湾以为……二郎人如何?”
云晚湾捏紧手中布料,规规矩矩答道:“为人温和谦儒,君子也。”
老夫人点点头。是个不失偏颇的回答。
娘俩便继续往前走去。
须臾,老夫人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你如今也要十六了。”
云晚湾呼吸一顿,良久,应了一声“嗯”。
*
打从回到菡萏院,喜桐便发现,陪老夫人走过一段路后,她家小姐莫名有些惆怅,紧蹙的眉头没松开过。
她欲说些什么为云晚湾排忧,却唯恐说错了话惹她更加不开心,踟蹰片刻,出门摘了一枝桃花,搁在妆台上的美人瓶里。
云晚湾余光瞥见她动作,回眸看见那枝沾着露水的桃花,心中欢喜,眉眼活泛了些:“好好的,你摆弄它作甚么。”
喜桐将美人瓶递给她,道:“见小姐方才盯着这花看了许久,以为小姐喜欢,便摘回来了。有花堪折直须折嘛!小姐若不喜欢,我再给它放回去!”
云晚湾正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娇嫩的花瓣。她手指细白,指尖透着些微粉,靠近桃花时,人竟比桃花还要娇嫩几分。闻言,她露齿一笑:“你莫不是傻?摘下来的花如何再放上去!”
喜桐眨眨眼,也笑:“这不是见你不开心,逗乐你的嘛。”
云晚湾笑着拍拍她的手,笑意淡了些。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上京或京畿,何处有成片的桃花林?”
她前几日做梦时,总是梦见铺天盖地的绯红桃花,有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在桃花深处低语,引她往桃林深处走去。她疑心那女子是自己母亲,而母亲领她去过桃花林中,所以有此问。
喜桐偏头思索片刻,道:“这奴婢便不清楚了。”
云晚湾没有得到答案,心头反而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她又摆弄了一阵那枝桃花,随即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见日影已瞧不见了,便道:“也该用晚膳了,你随我去宴厅那边罢。再不去,嬷嬷约莫要来叫咱们了。”
走到一半,她忽然想到先前在坊市中买的零嘴,便折返回去拿了,用瓷盘盛着,送去祖母的院落。
云老夫人的院落距离云晚湾的菡萏院并不远,晚湾便让喜桐先去帮忙收拾饭菜,自己提着食盒、打着灯笼,穿过两道转弯的连廊,便到了。
院落外没有人,窗纸被蜡烛晕染成朦胧的橘黄色,映出婆娑的人影来,云晚湾站在门口,能隐隐听见屋中人的谈话声。
她向前两步,正欲敲门,突然听见祖母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往一旁错了错步子,没有敲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听她们谈话。
“……简家那孩子,对晚湾有意,你应当也瞧出来了罢?”
是祖母。
旋即是嬷嬷的应声:“瞧出来了。”
云老夫人是一声叹息:“晚湾去年便已及笄了,如果不是当年董氏出了那档子事,亲事约莫早便定下了。我瞧着长阳挺欢喜晚湾,两家若能结亲,倒也不错。”
嬷嬷也叹息一声。
而云晚湾在门外听着,眉头逐渐蹙起。
那档子事是……何事?
屋中,云老夫人的座椅与地面相触,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
她似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须臾,沉声道:“我见晚湾今日手中拿着一件男子的披风,你回来去查清楚,她今日除了去扫墓,还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我只有她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可不能出了差池。”
嬷嬷应道:“是。”
窗纸上透着的光跳跃两下,云晚湾在屋外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那烛光一般“砰砰”直跳。
她以为祖母不曾注意这些小事的,没想到还是被她注意到了。
她分明和沈庭书没有什么,却没由来有些心慌,正欲折返,此时云老夫人却又悠悠开了口:“晚湾如今出落得愈发好看,也愈发像董氏……我实在是怕——”
“小姐?”
云晚湾听得入迷,几乎要将耳朵贴在门缝上,没有注意身后。
一个小丫鬟端着水,见她踟蹰在门口不进去,疑惑道:“您在这作什么?”
老夫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云晚湾心猛地一坠,继而狂跳起来。
她屏住呼吸,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一片岑寂中,老夫人此时发了话,声音一如既往地慈祥:“是晚湾吗?在外面做什么,夜里凉,快进来。”
云晚湾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
沈庭书:是我提不动刀了,还是怎么滴,怎么一个个都垂涎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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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出自《诗经·周南·桃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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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桃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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