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被女眷撵至园外,县主到那一角看了一眼,蹙眉,用帕子轻轻遮住口鼻,令云晚湾、简蕙兰等未出阁的姑娘站远些,又让婢女拿来一张大毯子。
众人皆噤声。仆妇将那玲珑身躯裹进毯中,抱起。
云晚湾站在远处看着,手脚发麻。
毯子没裹紧,随着仆妇行走的动作,从缝隙中滑出一只手。透过明灭的灯光,可以看见那截雪白的胳膊上,此时沾了许多泥渍。因为天冷,那截雪白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泛着青紫。
云晚湾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品不出的绵长花香。
她似是被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得。
简蕙兰静悄悄地走到她身边,似也是吓坏了。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直到仆妇走远,她才战战兢兢出了声:“我……我没、没想到会、会是这样。”
她本来就有些口吃,如今又惊又怕,说出的话更不利索了。
云晚湾没有应答,也没有追问她原因。只是袖口中的双手微微发抖。
简蕙兰陪她吹了一阵冷风,终究还是放不下那边的状况,咬咬牙,小跑着跟着那仆妇去了。喜桐在云晚湾的示意下紧跟着她。
无人注意云晚湾此时的状况,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追着那仆妇怀里的人。
而待人走净了后,云晚湾堵在喉间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脱力,想原地找一张软塌,躺上去歇一阵;又想找个无人之地,歇斯底里地喊出声。
总之,简候府这位姑娘的名声不会好了,日后在上京恐怕也要步履维艰。
她原以为姜玉衡教唆五皇子掳来的是简侯府上普通的婢女,怎么也没料想到,竟然是金枝玉叶的小姐。
——这足以彰显姜玉衡的居心有多叵测。
对侯府家未出阁的娘子图谋不轨,这罪名如果能成功栽赃给沈庭书,足以让简侯暴怒之下夺他性命了!
他不仅是要毁掉沈庭书清誉,更是想要他的命!
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将无辜姑娘家的清白搭进去。
云晚湾的脸仿佛被谁抽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她原本还留有一丝不与如今尚未变坏的姜玉衡计较的念头,如今才发觉,此人的坏并不是一时促就的,分明骨子里就是一团黑色。
他上赶着她,逼迫她报复他哩!
受了惊吓,又怒火攻心,云晚湾一时头晕目眩,竟站不牢靠了。
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扶稳,轻声提醒道:“姑娘小心。”
云晚湾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见手主人的脸庞。
他的眉生的极好,不似姜玉衡那般平展着,而是斜飞入鬓,长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眸墨玉般深邃地嵌在如玉面庞上,眼皮似一道流畅舒缓的波澜,上扬、趋于下垂,又在尾端微微扬起,扫出一片余韵。
他面无表情时,十分有雄性的侵略性,瞧着冰冷、不近人情。但云晚湾见过他笑起来时的样子,那时的他才真真是风华绝代。
此时他站在她身边,她因头晕,手臂攀上他的臂膀,他垂眸瞧她,眼神不复冰冷。此情此景,竟意外地与前世两人的最后一面神似。
云晚湾鼻头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来了。
她一哭,沈庭书也慌了阵脚,摸遍全身,却摸不出来一张帕子,于是只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哭。
云晚湾正伤心着,瞧见他如此模样,心底又忍不住好笑。她扬扬手,示意:“我……我这里有帕子。”
抬高手的一瞬间,云晚湾动作凝滞了。
她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帕子,而是从姜玉衡袖子上扯下来的那截衣料。
她在沈庭书不解的目光中,盯着那截布料瞧了阵,心中挣扎一阵,喃喃道:“啊。”
她随手将布条丢弃。
晚风微凉,带着些许湿气,扑面而来,刺骨的寒。
她哆嗦了一下,最后看一眼被风裹挟的布条,轻声道:“咱们走罢。”
*
喜桐再看见她家小姐时,只觉得她家小姐的脸色有些苍白,走到她身边时,外人瞧着没什么,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裙摆下的步伐有些踉跄了。
她连忙伸手扶住小姐,手相触后才发现,她的手格外的凉,像是刚拿完冰块似的。
她心疼不已,边替小姐暖手,边问:“这是怎么了……”
此话一说,她才发觉不妥。小姐这模样,分明就是被方才花园里的情形吓到了!
她有些懊恼,怨自己没仔细注意小姐的情绪。
云晚湾倒不是害怕这个。
她只是……她只是做了一点不大体面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目光搜寻着简蕙兰的身影。
宴席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好再待客。
关系不甚亲近的夫人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自觉告辞,有些被请到后院歇脚。关系亲近的血亲则是陪着县主处理这件事。而男眷则是被请到庭院,说是有事相议,实则不过是变相扣留下罢了。
而简蕙兰在云晚湾目光扫过去时,仿佛刻意等待她似的,咬着唇站起身,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好妹妹。”她道,“老夫人先下去、去休息了。”
云晚湾道:“嗯。”
简蕙兰原本想说些什么,见她目光淡淡,漂亮的脸蛋没什么表情,似是漠不关心周遭事,又有些不敢说了。
踟蹰片刻,她将云晚湾拉到角落,轻声道:“我、我给你讲一讲我小姑母吧。”
云晚湾心念微动,漂亮的眼眸扑闪两下,看她。
原来,这位小姑母是老侯爷老来得女,又是庶女,平日不大有人挂心,只有简蕙兰比较亲近这个年纪相仿的姑姑。近来简蕙兰发现她老是心神不宁,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心悦二皇子姜玉衡。
正巧今日五皇子看上了她院中那个婢女,说什么晚间再会,小姑姑找简蕙兰一盘算,觉得可以趁着晚间再见二皇子一次,于是去了那丫鬟房中,等着他们来。
——却没想到他们意图不轨。于是平白遭了无妄之灾,搭上了自己。
“我、我……当时灯火太暗,我原以为姑母和、和二皇子两情相悦,来花园私会,才说有好戏看的……”简蕙兰急的似是要哭出来,话说的愈发不利索,“我、我故意找母亲,说、说找不见姑母,让她带人找找,谁知道……”
所幸她们去的及时,她只是被人用药迷昏,扯坏了衣袖,人是无碍的。只是名誉……
云晚湾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叹了一口气,拍拍简蕙兰的手:“你且宽心,会无碍的。”
简蕙兰反握住她的。她原本有些焦躁,却在握紧那微凉的手后,如同在心底打通了一泓清泉似的,不安感因清凉感消去了不少。
即使眼前这姑娘比她还小一些。
简蕙兰的手很温暖,云晚湾被她牵着,先前那股疲倦感也消退许多。她垂下纤长的、鸦羽般的眼睫,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几步之外,沈庭书习惯性的站在暗处,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却灼灼地望着云晚湾。那目光有着压制也压制不住的深情,如若有实体,恐怕会被烫伤。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云晚湾正在思索事情,忽然觉得有道目光一直望着自己。那目光有些强势的侵略感,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让她生出些被人捧在心尖上视若珍宝的感觉。
她抬眼望去,却不见看她的人,只有暗处眺望远处的沈庭书。
她便疑心自己看错了。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云晚湾抬眼,有婢女提着灯笼而来,说县主请两位姑娘过去一叙。
云晚湾眼神微凛。
县主找她们,八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追问与花园有关的事情哩。
不过她如今既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有了底,每一步都踏在了实处,也无需再畏首缩脚了。
*
县主请她们相聚的地方,此时已经落座了几位年轻的男眷。
云晚湾进门时,感觉到有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用眼角余光一看,最令她不舒服,居然不是姜玉衡的目光,而是五皇子的。
姜玉衡坐在座中,眉目儒雅,衣冠楚楚,端的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他正品着面前的茶水,望见云晚湾的目光,举杯示意。
云晚湾别开目光,蹙眉。
县主拉着她的手,让她和简蕙兰落座在自己身边。
随意说了几句闲话,县主拍拍手,令婢女呈上来一条布料。
——被云晚湾随手丢在花园里的那条,姜玉衡袖子上的布料。
云晚湾看见,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扫视座中男眷一圈,果然,落座的都是穿着素衣的。
这意味着,县主将布条与对简家娘子不轨的人联想在了一处。
那布料一出现,姜玉衡的脸色“唰”地变了。
他的笑意凝滞在脸上,嘴角僵硬了一阵,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利剑般的扫向云晚湾。
而云晚湾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正在侧耳听身边的婢女说些什么,唇边漾开一点笑容,眼中秋波粼粼,惹得他身边的五皇子直吞口水。
姜玉衡收回目光,扯了扯损坏的袖口,心道:“莫非是我想多了?”
县主朗声笑道:“诸位皆是上京景星麟凤的人物,我便不拐弯抹角了。今日我因机遇得了这块布料,觉得这料子不错,想舍脸要来,给我们家哥儿做衣裳呢。”
她扫视周遭男眷,面上虽带着笑,眼神却锐利的紧:“不知这是哪位的料子,可否……赏面将这布料舍给我啊?”
屋中静的呼吸相闻,婢女端着布料,按照座次,一一给座中男眷看。
在座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一听她这话,又联系到方才传来的闲言碎语,将事情前因后果猜的七七八八,纷纷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唯有五皇子在看完布料后,脸上泛上红光满面的欢喜。
他一把夺过布料,瞧了瞧,又拿着布料朝姜玉衡身上比了比,然后恍然大悟般,大声道:“县主,这正是二皇兄身上的料子呢!”
咸鱼被逼无奈,被迫开始着手反击=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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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花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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