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李四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了出来。他走路依旧没什么声响，像只踏着月光的黑猫。浓郁的肉香瞬间盖过了院中的花草气息，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开饭。” 清泠泠两个字，言简意赅。
楚闻舟怀里一空——云絮早被那碟肉丁收买，此刻正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四脚边，小尾巴摇得殷勤，大眼睛死死盯着李四手里的碗，口水几乎要在地上拖出一条小溪。
正屋的小方桌上很快摆开了。一大碗炖得酱红油亮、颤巍巍的蹄髈，皮肉几乎要分离，浓稠的汤汁里卧着吸饱了精华的栗子。另一碗是清炒的时蔬，碧绿鲜嫩，油光水滑。还有一小碟切得细如发丝的腌萝卜，脆生生的白里透点粉。主食是几个刚出锅、暄软白胖的大肉包子，热气直往上冒，面香混着肉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打滚。
壬二端着碗筷和一小盆米饭最后进来，脸上是止不住的温煦笑意：“粗茶淡饭，二位仙君莫嫌弃。阿四的手艺，就这点实在。” 他利落地摆好碗筷，又特意给云絮那只舔得锃亮的空碟子里放了一个掰开的、馅料饱满的肉包子。
云絮“嗷呜”一声，整张毛脸都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疯狂抖动的白屁股和那朵歪斜的红花。
楚闻舟看着那蹄髈，色泽诱人，香气直冲天灵盖，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刚才那点被“明码标价”的窘迫顿时被食欲冲散了大半。他拿起筷子，正要伸向那颤巍巍的蹄髈皮——
“米钱、菜钱、柴火钱、狗粮钱，” 李四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他已经在楚闻舟对面的位置坐下，手里捏着一个包子，却没动口，那双凝着薄冰似的眼睛扫过楚闻舟，又掠过旁边静坐的沈听白，“共计三钱银子。肉包子，算送的。”
“咳咳咳！” 楚闻舟刚夹起的一块蹄髈皮差点掉回碗里，被这精准的饭前报价呛得直咳嗽。
壬二赶紧拍弟弟的胳膊：“阿四！吃饭呢！” 语气是嗔怪，更像习惯性的无奈。他转向楚闻舟，笑容里带着十二分的歉意：“仙君别理他，快趁热吃！这蹄髈炖了快两个时辰，火候正好！”
李四被哥哥拍了一下，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肉包子，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暄软的面皮，语气平淡地补充：“或者，等价物品折现也可。”
楚闻舟感觉刚压下去的窘迫又卷土重来，还带着点火气。他梗着脖子，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知道了！少不了你的！等会儿……”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身边纹丝不动的师尊，声音低了下去，“等会儿给你就是！”
沈听白依旧端坐着，幕篱的轻纱将他与这满桌烟火气隔开。他似乎“看”着桌上色香俱全的饭菜，又似乎只是在安静地“看”着这场对话。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袖中那盒胭脂的棱角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仙君……” 壬二有些担忧地看向沈听白，温声劝道，“饭菜要趁热才香，您这幕篱……可要取下来？屋里就咱们几个，不妨事的。”
这话一出，连埋头苦吃的云絮都短暂地停下了拱包子的动作，顶着沾满肉馅和面皮屑的毛脸，好奇地望向那顶神秘的幕篱。楚闻舟也紧张地看向师尊。他知道师尊容貌极盛，但甚少示人，更别提在如此市井的饭桌上。
李四终于抬起了头。他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冰湖似的眼睛也落在了沈听白的幕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手里的肉包子被无意识地捏扁了一小块。
就在这短暂的、带着点莫名期待的安静里，沈听白动了。
他抬起手，动作从容不迫。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幕篱垂下的轻纱边缘，那布料看着柔软，在他指下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静的力量。然后，他缓缓地、将轻纱向上撩起。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仙乐飘飘。
只有一张脸，在摇曳的烛火和窗外残余的夕照下，毫无遮挡地显露出来。
楚闻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即使看过无数次，每次再见，仍觉惊心动魄。那是超越性别、超越尘世喧嚣的一种极致清冷与秾丽并存的美。眉如墨画，眸似寒潭映星，鼻梁挺直如同玉山雕琢，唇色是极淡的绯，唇角天然带着一丝清冷的弧度。皮肤是冷玉般的白，毫无瑕疵。烛光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最要命的是那种气质，如山巅雪，如云间月，清贵高华到了极致，仿佛他坐在这简陋的木桌旁，身下不是粗木凳子，而是九重天上的白玉莲台。
“噗通！” 一声闷响。
是壬二手里的汤勺掉进了碗里，溅起几点汤汁。他完全忘了反应，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睁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沈听白，嘴巴微张，那点温柔人夫的从容瞬间碎成了渣，只剩下纯粹的、被美色震慑的呆滞。
李四捏着包子的手猛地一紧。那暄软的面皮在他指下彻底变形，肉馅都挤了出来，油汪汪地沾了他一手。他像是毫无察觉，那双总是凝着薄冰的、艳丽的眼睛里，冰层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混杂着惊愕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愣怔。他直勾勾地盯着沈听白，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窗外的风似乎也忘了吹拂他肩头的墨色发带。
整个小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
“吧唧吧唧吧唧……” 云絮埋头在肉包子上，吃得忘乎所以，完全没感受到这凝固的气氛。它的小爪子扒拉着碟子边缘，试图把最后一点肉馅都舔干净，发出响亮又投入的咀嚼声。
楚闻舟看着对面两兄弟的反应，师尊那张脸的杀伤力他早有预料，但亲眼见证这“石化”现场，还是让他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诡异的……自豪？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咳，师尊，这蹄髈……看着真不错。” 他夹起刚才那块差点掉下去的蹄髈皮，殷勤地放到沈听白面前的小碟子里。
沈听白垂眸，看了一眼碟子里那块油亮诱人的皮，又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石化的兄弟俩。他拿起筷子，动作优雅得不沾一丝烟火气，夹起那块皮，轻轻咬了一口。
酱香浓郁，皮糯肉烂，入口即化，火候确实绝了。
“嗯。” 沈听白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算是评价。
这声“嗯”像是一道解冻符。
壬二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捞掉在碗里的汤勺，脸上臊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霞色，说话都结巴了：“啊！仙、仙君……您、您请用！请用！” 他再不敢直视沈听白，眼神飘忽，只一个劲儿地往李四碗里夹菜，“阿四！别愣着，快、快吃啊！”
李四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黏在沈听白脸上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被捏得不成样、馅料外溢的肉包子。油渍沾在冷白的指尖上，有些刺眼。他面无表情地把那惨不忍睹的包子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起一大块，用力地咀嚼起来，仿佛跟那包子有仇。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在乌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楚闻舟看着李四那凶狠的吃相，又看看师尊慢条斯理、如同在品鉴琼浆玉液的姿态，再看看旁边还在为刚才失态而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壬二，以及碟子边吃得肚皮滚圆、开始心满意足舔爪子的云絮……他默默夹起一个完整的大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肉馅滚烫鲜香，面皮暄软回甘，好吃得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比如袖子里那盒注定要“折现”的桃花胭脂，比如对面那位冷艳厨子捏包子时凶狠的眼神，还有师尊这张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引发“事故”的脸。
这顿饭，吃得可真够“鲜活”的。楚闻舟一边嚼着包子，一边在心里嘀咕。他眼角余光瞥见李四又伸手去拿第二个包子时，似乎不着痕迹地在衣摆上蹭了蹭沾了油的手指。
啧，还知道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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