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谷内斜风阵阵,风卷残花,残花顺风轻叩窗柩,扰的软卧已久的主仆二人头疼。
陈芦花向来凑合,哪怕斜风已然推窗而入,依旧懒得起身,只是动手紧了紧后脖颈处的薄被。
阿娘常说,后颈、肚脐,皆是命门。夜里睡觉定要看顾好,否则就要受凉,扎针,开方子,最后边忌口,边吃上三五日的苦口良药。
她不爱吃苦,故不敢着风。何况明日可是要吃席的。
猡勼素来勤快,在还没摊上这么个主人前就已经养成习惯。如今,愈发勤快。
这已经是它今夜第五趟起身关窗。
谷内风大已经领略过两日,所幸风不算凉,吹个把时辰也无妨。唯一难熬的是,风伴嚎啕,时而似是小儿痛哭,时而又似娇娥长泣。陈芦花曾问过小二半斤,谷内可是夜夜嚎啕?她实在好奇这谷内民众都是怎么挺过来的?莫非有何对症神药?
半斤站在帐台前正拨算盘,听言好一阵才停,头一抬面露疑惑,好似头回听说。继而神色复杂,双唇微启,哑声半天却未吐露只言片语。低头继续看账本,嘴里嘟囔一句,算到哪了?似是有何难言之隐。
陈芦花素来秉着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永远知不道。总之,莫总向外求。见状,哑了声,又朝隔壁大肘子奔去。
……
风声愈演愈烈,烈的猡勼睡意全无。转身看眼榻上芦花,不知何时,细微鼾声已起,她竟然……又睡着了。
仰天长叹一口气,猡勼干脆窝身窗边,望着天边无数星云,直到星斗消散,东方既白,才昏昏沉沉赴了周公。
隔天一早,房门被人叩起。
陈芦花脚趾微动,昏昏沉沉下了床,鞋子刚刚撒起,转眼又脱了去。
小二半斤从不上门,她又没有熟人在这桃李谷,怎么会有人敲她的门。一定是那人敲的隔壁,劲使大了,这才传到她耳里。
堪堪躺下没几息,那股力道又大了。这次不止敲门,还呼名又唤姓,“陈芦花,陈芦花——”
听到门外鹦鹉唧唧喳,陈芦花顿时睡意全无,弹起身来,箭步冲到门前,一把揪过门外那个扰人清梦的不长眼,低声怒斥,“苏云彻!汝智常乎!”
质问脱口,陈芦花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她无奈摇摇头,当即单方面断定,苏云彻他就是不正常。
经过前几日的打交道,苏云彻早已不在乎这些言语浮云,笑问,“小爷我今日这幅打扮怎么样?”撂起唇边一抹胡,故作老者姿态,分分钟便入了戏。“老头子我今日不姓苏,还请唤我文刀刘。”
陈芦花无语甩头,扯凳坐下,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老刘头’的拙劣表演。
“哎,说实话,我扮成这样你还认不认得出?”
陈芦花再次无语。他是怎么有信心问得出的。
“苏云彻。”
“啊?”
“……你昨日伤风了?”她问的实在委婉,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脑子怎么又进水了。苦于怕他哭哭啼啼,这才适当调整一二。
苏云彻小嘴抿成一道线,委屈直达眼底,“我昨夜可是整夜未眠。”
“为何?”总不能是在这拙劣的老态面庞上下功夫吧。
苏云彻走近坐下,直指他的面部杰作。
呵,还真被她猜对了。陈芦花强力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委婉措辞,“为什么要扮成这德行?”
她的重点在德行,他的重点在装扮。
苏云彻道,“自然是为了今日的谷内盛会啊。”
“你不是也要去吗?正好我俩做个伴。”
陈芦花愕然,“谁说我要去的?”哪个不长眼的奸细把她行踪透给这位二世祖的。
苏云彻左手把梨,右手捻桃,比着左右哪个更鲜。放下梨后方轻飘飘道,“昨日你和半斤对话时,我正巧路过。”
区区路过就能掩盖的住你**裸的偷听吗?陈芦花已经数不清短短半刻钟,自己已经无语多少次了。她打起精神又问,“那你兄长知道吗?”
提到苏展狸,少年立刻慌了神色,墨色眼珠上下流转,嘘的一下噤了声。
当即陈芦花明白过来两件事。第一,苏云彻是偷偷计划去入会。第二,魔界身份在谷内确为大忌,或者,更准确的说,魔界苏姓才是大忌。
尽管只是猜测,陈芦花也还是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摆手拒绝道,“你我还是各去各的好。我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去开开眼。而你,堂堂千金醉的掌柜的,年少有为,风华绝代的人中龙凤,怎能自甘堕落,自贬身价,与我一介平民为伍?不该,不该,实在不该。”
不想,不想,她真不想。
这番对比加**裸的吹捧让苏云彻很是受用,笑的嘴要合不拢,边笑边调整自身仪态,试图维持住陈芦花口中的风华绝代。未几,绝代风华的苏云彻端起派头,压低声音纠正道,“二掌柜,二掌柜……”掌柜的一向是他狸哥哥。他不过是投了门好胎,有个才貌双全的好哥哥罢了。
陈芦花才不在乎他究竟是个几掌柜,她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哎,哪里哪里,在小女子眼里,你就是最称职的掌柜的,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刚入千金醉时,苏兄为我特意置办的那桌宴席。”当真担得起难吃二字。“哎,不如这样,苏兄既然已经就绪,那就先行一步。待小女子梳洗一番,你我再行汇合。对对对,就这样。”边说边提起凳上苏云彻外门外推。此时,苏云彻手拿半个未啃完的桃,呆呆问她具体时辰。
陈芦花充耳不闻,手里力气丝毫不减,三下五除二把人丢了去。
……
所谓梳洗与装扮于陈芦花而言,从来都是疾字当先。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收拾妥当出了门。
区区几十个楼梯,她下的是如履薄冰,生怕苏云彻会在底下守株待兔。
出了竹清她才转念,既然苏云彻是避开他哥哥去的,自然不会一直窝在竹清里。嗨……一定是她昨夜没睡好,这才导致脑子时而灵光时而愚笨的。
寻到目的地并不复杂,随着街上人流溜达就成。陈芦花跟在身前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后,二人着一黑一白,似在闲谈。左侧白高个说,“边兄,你说世上当真有那起死回生之术?”
黑矮那个打鼻子里嗤了一声,接道,“世间要是有人真有这等通天本领,怎会窝身这小小桃李谷?还不早被五大家族抢着请了去。要我说,就是那司寇故意丢出来的噱头。什么起死回生,怕不是借此机会要将仇家一网打尽,来上一个瓮中捉鳖。”不过他边荒自认有的是胆量与实力,怎么也不会像那柴夼一般,落得个身首异处的苦下场。
白高个讪笑两声,对于边兄所言,他还是略有几分赞同。不过他心里还是暗暗存了几分相信,相信世间确有不好名利之人。白高个姓李,单名一个古,东佥(qian 一声)桐柏乡人士。桐柏这地极小,区区立锥;东佥极大,沃野千里。可就这片立锥之地却出过一个名扬东佥的医学圣手。
李古自幼习医,年幼时曾从乡里老郎中,他太太太爷爷那听过不少泰斗如何用她那手精湛医术妙手回春。老人家边颤颤巍巍下针边满面憧憬,说那女子仁心仁术,不论病症轻重,一概仅取一文。一年东佥突遭疟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很快,小小桐柏也倾覆其下,乡里百姓人人如那霜后秋草,性命飘零。这时,那女子不取分文,拖着病体为人诊治,乡里忙完去镇里,镇里忙完去城里,乡乡镇镇,城城村村,到处都有她足迹。
全因她一人,桐柏才从那场疟疾下死里逃生。后来,日子久了,乡里几乎无人不欠她银钱,可她从未开口讨要过,只说草药不值几个钱。慢慢地,竟有人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应当,连一文钱也要赊在账上,厚脸皮的接连上门,那女子不恼不怒,头痛伤风皆给诊治。
每每到此,老人家总要叹口长气,似是叹那女子心底良善却要遭人欺。叹完口气,老人再无倾诉之欲,只说可怜她生来便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之辈。
李古问,为何可怜?
老人低头认真问道,若你早已能让枯骨生新肉,老树抽新芽,你还会留在这小小的桐柏乡吗?
李古垂眸,没答话。
如今他已在外行医数十年,早已用行动回答了当年一问。是的,他不会。所以,尽管与谷内杀手并无瓜葛,他也还是来了这桃李谷,无非就是想要看一看谷主司寇口中那个能令人起死回生之辈,也想看一看如今的浮华世间是否还存在着他太太太爷爷口中的那圣手身影。
哪怕就一眼。
……
一路上,陈芦花凭着其伶俐走位,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来不少消息,也大概踅摸出先前那俩人口中的起死回生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一个月前,谷主司寇曾放出话去。凡是与七虹榜榜上杀手有牵扯者,仍可围而攻之,但此次不同于往届的千人入百人出,他司寇这次要的是,人人皆可活着出这桃李谷。
是不是大话无人可知,有人质疑,他却只说自己寻来个世外高人坐镇。此人可起死人,肉白骨,之后便再无一言。
故事听个七七八八,陈芦花竟也有些觉得自己这趟来着了。
谁让她素来喜欢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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