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界内。
西面一大片片灰蒙蒙的浑浊黑沉沉地压过来,漫天的尘沙铺天盖地撕扯着昏暗中的一切,远处传来一声声巨响,声如牛吼,一团团裹挟着砂石的狂风袭来。
“来了。”绝尘说。
沉伶还未及反应,绝尘忽然转身一把抱住沉伶,抛陷在尘沙里。尘沙如流质一般,裹挟着他急速往下塌陷,沉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落到流沙最深处,沉伶听到有人唤他。“沉伶。”
沉伶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周身映照着流彩的光,宛若天神降临般。
“天昭六百五十一年,你屠灭闫家村六十余口人命;五十六年,你取吴丰掌门性命,夺其百年修为;六十三年,你纵火烧毁崖上观,观内三百人葬身火海....”那人细数桩桩件件罪名,声音遥远而肃清,像是高山上坠落而下的一涯冷泉,带着天然的冷冽萧寒。
沉伶听得脑袋昏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制,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紧接着,那人问,“这些,你可认?”
“我....”沉伶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既然你认,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在此诛杀你。”说罢,那人持起长箫,箫声顿起,犹如雄鹰展翅、直冲云霄,音波如同有实质的火光朝沉伶的身上扫来。
滔天的业火在沉伶的周身燃起,狂热的火焰舔舐着他的肌肤,如同无数火芒扎进了他的血肉中,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沉伶痛苦地闭上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喉咙恍若被烈焰封锁,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吞下滚烫的熔岩,漫长而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滔天的火光终于渐渐熄灭。
沉伶睁开眼,发现自己再度回到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那道耀眼的白色身影从远处急追而来,这次他没有废话,追赶间箫声既出,无尽翻涌的火光再度在沉伶的身边燃起。
相似的场景如此这般重复了六七次,沉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业火燃烧。到最后,他甚至能在燃烧的业火中与那人平静地对视。
只可惜,那人只有模糊的白影,并无真切的人脸。但沉伶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只要你活一次,我便杀你一次,至死方休。”
砰地一声,四周的黑暗瞬间炸裂。
沉伶回到了那片大荒里那无尽的尘沙前。和他一起被卷上来的,还有昏迷的绝尘以及一支在幻影中出现的火红色长箫。
绝尘身上属于他的神力气息越来越浓郁。沉伶蹲下身,将手搭上绝尘的灵脉。绝尘周身灵脉感应到原主的神力气息,雀跃着朝他靠近,但被绝尘灵境之海上的一团浓稠白雾困住。与此同时,沉伶在那团浓稠的白雾里感受到了属于他的一段灵识。
沉伶朝绝尘的灵脉中灌入一股神力,企图激散那团浓稠的白雾。可他的神力一靠近,那缠绕在白雾上的金色咒文忽然快速旋转起来,蹦出无数道闪闪金光,金光将那团白雾锁得更加严实了。
沉伶一时间不得其法,便不再尝试,只是一手将地上昏迷的绝尘抱起,一手拾起掉落在一旁的火红色长箫。暴风恰在此时卷走了一大片尘沙,沉伶这时候发现这一处流沙的四周围了一圈青绿色的石阶。
上面似乎还有刻有字。沉伶把上面的尘沙抹尽,露出石阶上的字。
“桃花源。”沉伶念出石阶上字,随后抬眼望了望四周,大荒界内,漫天黄沙,寒风狂啸,冷胜冰窖,岂目所及俱是浓烈不散的黑雾,石阶内外除了无尽的尘沙再无其他。这鬼地方,居然叫桃花源,真是有趣。
怀里的小家伙身体越来越冷了,沉伶怕他死在这,便原路折返出去。
出了大荒,沉伶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便带着绝尘回到了大荒最近的城镇—云迢。
甚至,沉伶找去的还是之前跟着边奇水带的那支行队留宿的客栈。
那客栈老板一见着他,魂都吓没了,一溜烟就跑,自家的客栈都不要了。
其余人见状,也是四处逃窜。不过一瞬息,整间客栈就只剩得沉伶和怀里昏迷不醒的绝尘。
边奇水当初选这间客栈,是特地花了心思的。
客栈位于云迢的西北角,是云迢最偏僻安静的地,与热闹的六方街隔了五条街,但地势稍高,坐在客栈的四楼,可以远远俯瞰到六方街的全景。
沉伶找到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房,把绝尘放到床上。
沉伶又探了探绝尘的脉息,他的脉象和缓流利,没有其他问题。
此时,窗外传来异动。沉伶走到窗边,循声看去,发现六方街的街道中心不知何时集聚了一批道师,以道师为中心,四周极有秩序地往外围了个圈,圈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道师们手中道器不一,列队成阵,符箓纷至沓来、刀光剑影。
“杀!”领头的道师大喝一声,万千之力化为一道紫光虚影朝阵中心杀去。
阵中心被困之人也不示弱,一道青白剑气破阵而出。剑气纵横,如潮涌一般迎头而上。一影一气相接,火光四泄,一瞬间,晃若天崩地裂。
这道熟悉的剑气!
是领队边奇水!
他怎会被其他道师围攻?
忽然,一阵诵经声突兀响起。
凌厉霸道的青白剑气迟疑片分,即被对方抓到破绽,步步紧逼,杀意顿现。
那诵经声干扰了边奇水,他的吐息变得紊乱,青白剑气开始摇摆,飘忽不定。说时迟那时快,紫光虚影趁虚而入,如水蛇一般缠绕剑身。边奇水心烦意乱,本就虚了两招,这一会被彻底缠上,更是方寸大乱,连连往后退。
此时,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边奇水心下一沉,索性掷剑飞出,与此同时掌心聚力凝诀,想来个飞蝉脱壳。
却不知对方早就算准了他的动作。在他舍剑的一瞬,紫光虚影四散而开,分身立于边奇水周身。速度快如闪电,边奇水躲闪不及,被四道紫光虚影钉在原地。
诵经声越来越强,雷动声中一张布满经文的天网从天而降。
体内灵力已被彻底压制,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边奇水忿有不甘地望向天空,心中横出一丝妄想:要是老天此时能降一道业火就好了。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横劈而来。
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天网瞬间化为灰烬随风消散。
老天还真显灵了?
边奇水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恍若从天劈下来的火光,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那道火光裹挟带走。
-
下一秒,边奇水已然站在了一家客栈房间里。
他抬眼一看,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之前一起去大荒的那个奇怪粉衫男子。
“道兄,你...你居然...从大荒活着出来了?”见对方居然安然无恙地从大荒回到了云迢,边奇水惊讶地舌头都捋不直了,连救命之恩都忘了谢。
“嗯。”沉伶上下扫了边奇水一眼,问,“你这是发生了何事?”在大荒时对方还是一支行队的领队,转眼间竟落得如此狼狈。
“多谢道兄救命之恩。”边奇水回神过来,与沉伶道过谢后,便说起了他们从大荒出来的事。
从大荒出来后,边奇水带领行队回到了云迢,打算歇一晚再上路。
没想这一歇,竟然坏了事。
边奇水千叮万嘱,要求行队众人不得透露半点押送木箱之事,尤其是那木箱上的金色符咒。
却不想,有个浑崽子晚上与人吃多了酒乱嚼舌根,夸夸奇谈。
结果前脚刚出酒馆,下一秒便尸首异地了。
云迢是个小镇,来来往往的人鱼龙混杂。
边奇水一开始以为他被仇家暗算。毕竟他们这一支行队做得本就是偏门事,没几个真干净的,有仇家来寻仇是家常便饭。
但紧接着不过一个时辰,行队又接连暴毙两人,死状凄惨,魂飞魄散。普通人寻仇尚留一丝魂魄,像这般杀得如此干净,不像是寻仇,更像是灭口。
行队中人见情况不对,这才说出了实话。
边奇水一听,再结合这灭口的手笔,很快就猜到是东家所为。
他们这支行队,虽是临时召集,但边奇水也不想让他们脏在自己手上,于是连夜领着余下的人逃跑。
可是哪里逃得出?
对方已在云迢设下了天罗地网,行队众人一个个被杀。饶是领队边奇水,也一时间逃不出去,这两日都在云迢东躲西藏。
更气人的是,云迢有人编传谣言,说是边奇水不肯将领钱分给行队众人,这才一个个灭口。
不然,行队十几个人,怎么就剩边奇水还活着?
这说起来又得怪边奇水来的时候在云迢招募了道师,这才让人高度注意到他们这支行队。
也是,行队十二人,就他一人独活,这要如何解释才能服众人?
边奇水真是有口难辩,可一时半会又逃不出云迢,只能随时换脸掩人耳目。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换脸时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这才有了后面那一幕。
他们在大荒才待了不过一会,外边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沉伶对边奇水是有好感的,毕竟对方不仅让他进了行队,给他买了新衣裳,带他吃带他喝,甚至还带他找到了大荒。
这也是沉伶刚刚出手救他的原因。听完边奇水的话,沉伶道,“明日我带你走。”
边奇水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但几次见他出手,颇为高深莫测,明显非一般人。
能跟在这样的高人身边,许是一次机会。
边奇水双手抱拳,语气甚是感激,“多谢道友!认识这么久,还不知如何称呼?”
“沉伶。”
沉伶刚报完名,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从床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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