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还在工作。
屋内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许多人，顾远之看不清里面拍摄的情景，不过从传出来的声音看，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问题。
顾远之有点想挤进去看看真切，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在这里凑热闹不太好，踌躇间胳膊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被撞到的那个人第一反应是后退，看清他脸后的一瞬间又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顾老板？”
顾远之花了好几秒打量着眼前带着黑框眼镜，梳着小平头的麻秆一样瘦的男人，他一时记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哦哦……你是……”
顾远之想起来了，这是上次去林澈公司时，站在一旁的那个经纪人。
两人友好地握了手。
“顾老板看来是认不出我了，我是小林的经纪人黄发，我们之前还通过电话呢。”
“怎么会，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黄总贵姓了。”
黄发顿时笑开了花，
“顾总真是太客气了，什么黄总。”
顾远之见林澈的经纪人都在这儿，便定下心来不进去了，反正不一会儿肯定能见到的。趁着有空，便与黄发在人群外面闲聊起来。
“我上次陪林澈去了趟公司，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没有，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顾老板能喜欢小林那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啊。”
“黄总真是大度，那就麻烦您平时多帮我照看着他。林澈年纪小不会说话，平时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时候说不定连自己得罪了别人都不知道，还得是您多提点他。”
黄发眼睛一睨，
“顾老板放心，平时在公司里绝对不会有人在背后偷偷说自家艺人闲话，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顾远之眼睛眯起来，放松地笑了两声，
“没有没有，您想哪去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黄发也陪着一起笑，刚才的对话让他手心出了不少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黄发又突然开口，
“其实吧，小林这孩子很会来事，跟同事处得很好，见过他的老总、导演们也大多蛮喜欢他。现在很多年轻人比较傲，拉不下来脸，不像小林一样嘴甜，有活给他他还抢着要干。”
顾远之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黄发抿了抿嘴，补充道，
“但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能……他和您能成一对。”
“哦？”
“什么意思？”
黄发吞了下口水，有些不好再开口，但顾远之示意他继续说，
“就是吧，小林小时候条件不好，现在啊习惯性地将姿态放得很低，像您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对他太感兴趣的。”
“有时候不管别人对他做什么都照单全收，脾气……过于软了些。”
顾远之一直饶有兴味地听着他说，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发面露惊恐。
顾远之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你确定……他脾气软?”
黄发一直很好奇顾远之是看上林澈哪点了，他的性格相当好拿捏，一点也不符合富豪通常的高岭之花的癖好，脸蛋在一众艺人里更算不上出众，是凭什么让这位阅尽千帆的豪门公子一见钟情？他原想借机打探一番，以为自己的用词已经够委婉了，可没想到眼前这位的反应……
顾远之此时已经不再捧腹大笑了，可嘴角仍留有笑意，黄发甚至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得意。
“反正他在我这儿不这样，”
“脾气特别差。”
黄发：“？”
这时，人群的中央传来不小的声音，顾远之忍不住穿插到前面去查看情况。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只见被摄影机裹挟的中间空地上躺着一个被麻绳绑着的女演员，脸上还化了血，让人一看就知道她饰演的是一个被欺凌的角色。
林澈和导演站在一旁，两人正面面相觑，只见导演本人正一脸怒气，而林澈虽然面上还算恭谨但脖子却是红着的，顾远之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一面。
“都说了不要动真格的，你力气那么大干什么！霏霏的妆发都花了，你让她上镜的效果怎么看，啊！”
“演员最重要的就是脸好看，只有造型好看了剧才会有热度啊，粉丝才会买账。现在倒好，都是因为你，演员妆发得重做，你知道你浪费了剧组多少时间吗！损失的成本你赔得起吗！”
林澈站在原地，双手握拳一动不动，他憋着一股气。
这时黄发也从人群后面挤上来了，顾远之看见他，向他做了个小动作示意他去帮林澈解解围。
黄发也是从未见过林澈这样血管膨胀、憋着一股气的样子，忙不迭地想去跟导演唱白脸。
他就要开口呢，却看到林澈目色一变，原本绷得像冰碴子一般的脸颊又松弛下来，像变戏法一般。
顾远之挑眉。
只见林澈轻笑一声，
“姚导，您误会了。”
“我不是有意破坏霏霏姐的妆发的。”
姚大耳不明所以地睨了他一眼，那表情十分欠揍，仿佛在说“谅你也不敢。”
他一向十分瞧不起这个只会巴结人又全无背景的小糊糊，平时在剧组里逮着机会就欺负他，反正他也从来都不反抗。
陈霏去年暑假爆了一部古偶剧，目前正是炙手可热的新人小花，孰轻孰重姚大耳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件事的当事人陈霏本人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仿佛此事与她无关。
正当姚大耳以为林澈会像往常一样开始态度和缓的给他道歉时，却听见眼前的人结结实实说了一句，
“我只是想帮帮您和霏霏姐。”
“你说什……”
“大前年的暑期档，您的《琉璃花》在全网大爆，全网播放量近80亿，那时整个市场的风向标都向着古偶，您的竞争对手王导同期的作品甚至因为播放量远低于预期而提前下架。”
姚大耳霎时愣住，这两年王浩屡出爆款势头逐渐赶超他，这件事已经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
“可是近两年，现实题材的剧更为吃香，您也因此转换赛道拍了这部谍战剧。”
“另外……”
林澈把头转向陈霏。
“霏霏姐很有才华，微博上有那么多粉丝，想必更想趁热打铁获得更高的观众认可度。”
陈霏的脸色也变了，她改过年龄，今年实际上已经29了，所以事实上她也正急着转型。
“所以暂时得罪了霏霏姐，但等剧播出后我相信您受的委屈会有回报的。”
姚大耳此时已然被说服，但他仍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便想再随便拍一条。没想到，林澈居然转身就走，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他顿时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就要拦人，却没想到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疾手快的黄发给拦下了。
……
林澈走得极快，顾远之从他一离开就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他的步子极轻，尽量不发出噪声来干扰眼前的人，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林澈孤独的背影。林澈走路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动作，上半身很正，两只手垂下攥着衣袖。他看不出林澈的情绪，只能看见风在林澈的领子与袖口间呼啸，扑哧帕拉的。
突然，林澈用力地踢翻了身旁一个铝箔箱，
“啧！”
他双手插兜，又愤愤地补了两脚，这回顾远之看清了他脸上狰狞的表情。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澈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还感觉自己背后湿湿的，但他认为这应该是一种错觉。
林澈这是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了，他静止了几秒，然后又慢慢把头转过去问他，
“你什么时候到的。”
狰狞的表情消失了，洁白的面上换上一副平和的五官，像面具一样。
顾远之喉结微动，有好几秒钟他都说不出话来。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吵闹的音乐，土气的灯光，但唯一触动他感官的只有传进耳朵里干净的声音，当他抬头正眼打量眼前的少年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绵软乌黑的短发，再然后就是一双不敢正眼看他的眼睛。
但现在，这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能从中读出愤怒。
但林澈已经向他走来，径直走到他眼前，在快要碰到身体的地方停下对着他的眼睛打了个响指，
“问你呢，什么时候到的？”
顾远之往后躲了躲那个响指，他比林澈高了一个头，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他得低下头跟林澈说话，但林澈还是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这眼神让他想躲，他对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感到丢脸。
“就……刚到，和你经纪人聊了一会儿。”
林澈将身体往后撤了一点，拉开了一点两人的距离，顾远之为此暗自松了一口气。
顾远之开始偷瞄他，只见林澈双手抱臂还撅着个嘴，显然是气还没消。
“欸，告诉你件事啊，你可别跟别人说。”
“嗯？”
林澈闭上眼，长呼一口气。
“说实话……”
“妈的气死老子了！姓姚的那傻逼神经病吧，正常人被扇一巴掌怎么可能发型一点也不乱妆一点也不花啊，他有本事就连特写也用替身，到时候ai换脸上去。妈的有没有脑子，这是在拍戏还是在cosplay啊？一天到晚发型不乱的就应该当美妆博主去，少来这里浑水摸鱼，演员的钱也太好赚了……”
顾远之深感汗颜。
……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林澈的嘴像是蓄了一整个雨季水的水库门阀大开，清新脱俗地就这么将整个剧组上上下下鞭笞了个遍，顾远之担心他累着，还给他找了个平台坐下，两人紧挨着，双腿悬空肆意地摇晃。
“切，等我哪天也演了主角我一定往自己脸上抹煤灰，让全剧组的人都瞧瞧什么叫演员！”
林澈将双臂撑在身后，目光炙烈地凝视着晚霞，顾远之坐着也比林澈高半个头，他侧着脸低头凝视着林澈。
两双细长的腿悬在走廊下，能照到太阳一半的余晖，脚下穿着皮鞋的那双安安耽耽地呆在那儿，裤腿上全是泥巴的那双则把两只脚搭在一起。
顾远之嘴唇微启，一阵风吹过来，等再想开口的时候林澈已经从平台上跳了下去。
“走了走了，我不能离开那么久的，还有一场戏就杀青了，希望这老贼能放过我。”
“哦……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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