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兮古镇,仲夏月夜,女子向绿篱深处走去。路在脚下,渐行渐远,不见屋宇,星点豆灯零星点缀于竹片栅栏上,漫野田圃隐隐绰绰,若明若灭。
但见田埂左面是一片雾蒙蒙淡紫色的芦苇丛,右面是成行成排的墨色甘蔗林。循路前行,白花花的棉花地映入眼帘,棉花地的尽头是绿藻浮萍铺面点缀的池塘。向右折转,又见一片茵茵茸茸的地瓜叶田。
倏忽一阵游离香气随风丝丝拂来,越是前行,越是馨香。夏日凉风,暮云灰影,一架栀子想满径;夜静萤飞,风气袭人,灼烁茉莉薰盈空。
栀子花丛绿篱沿着田埂一路高架,茉莉花田沿着风荷湖层层铺排。翁若琳走下田埂,穿梭于一列列茉莉花丛里,但闻鸟啾蝉嘶,呱声漫漫,周身一片清和。轻盈淡雅,宜人之景,幽静又自在。
渡口在小径尽头,地灯昏黄随着粼粼湖光延伸开来。花荫下舟横清浅,随波摇曳。
女子跨入小舟,仰躺其上,感受夏夜寂静的风,看夜空流云星光,美不胜收。点点灯火照着轻舟小桨,亦照着梦的开端。
风随花香,梦映心田,她沉沦在一场又一场无边的梦影之中
细细落木碎叶声自耳际传来,辗转碾磨,反侧思量,好似咫尺,又似天涯,指端倏忽而至的微凉水浪还似半梦半醒。
她恍惚,梦之端口投下一片身影,那影子的主人三分窘迫,七分愣怔,片刻后轻言低语道:“湖色醉人,不自觉散步到此。”
清蓝穹空,寂静无边。男子举动若诗,风姿洒落,蕴藉有度,好似天边月,梦里花,水中荇。
男子见女子不言一语,说抱歉道唐突,旋身将离之际,但闻女子盈盈相问:“要泛舟去湖心吗?那儿的湖光更醉人。”
琉璃碧湖色,云落行舟畔。夜花著露,水荇牵风,轻舟小楫,景幽情幽,载人入梦乡。
女子素手随意搭在船沿,五指张开,感受丝丝清凉夏风。时光或许绵长悠远,或许白驹过隙,此刻她想象自己是一颗青荇,管它山长水阔,管它如梦碎月,管它媚言俗语,管它管它,止愿行云扁舟,沦漪浅泛。
这一场梦,醉在沉静时光里,醉在月色撩人中,醉在绵绵腻腻遐思处。万籁似寂,梦景似寥。湖色真的美啊,撩人的美,迷醉的美,眼前的男子也是真的美啊,迷蒙的美,诗意的美。
女子倾身向前,丹凤眼尾,灼灼光华;琼杏颊变,酒晕微酡。似纵擒,甚撩拨;似遮面,甚妩媚。
此情此景,谁能不思凡心;此风此水,谁能按捺情悰。
但见粼粼湖光下,两道残影,隐隐绰绰,闪闪幢幢。唇齿相依,轻笔描摹;涎沫相濡,缠绵旖旎。
小舟悠悠缓缓,随水而漂,漂进团团簇簇的荷叶间。清风徐来,荷香四溢,更添一番别样情致。
远处烟花散落,巨大的响声消弭女子自我构建的沉梦之境。她如梦初醒,慌乱间顺势推开眼前男子,神色迷离而惝恍。
“我叫叶子凌,叶子就是树上那个叶子,凌是冰激凌的凌。”男子眉边风韵,似翠**流之柳叶,眼下柔情,若轻漾潋滟之湖水。
“我叫翁若琳,渔翁的翁,若隐若现的若,琳琅满目的琳。”女子那破碎低迷之音伴着骤亮骤没的烟火缓缓流淌于空气中。
“翁若琳,这名字很动听。”
“你的名字也很清新宜人。”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我们,要不要继续刚才的吻?”叶子凌浅笑悠然,洒脱不羁。
“不好吧,初次相识,有失庄重。”女子讪讪一笑,拘谨不安。
叶子凌调侃道:“刚才你怎么不觉得?”
翁若琳惶遽道:“刚才我在船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有些恍惚,以为是一场梦。”
“你觉得是梦?”
“是的。”
“那这个梦,你喜欢吗?”
“梦即是梦,只有真假之说。”
叶子凌欹身靠近,逗趣道:“那我告诉你,这不是梦,我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你吻了我,你得负责。”
“吻一下就得负责?”翁若琳侧仰避离,蹙眉惊诧。
“只是吻一下吗?”叶子凌含笑问。
“貌似不止……”翁若琳懵然无措。
叶子凌端坐整襟,慢条斯理道:“我好端端的解酲散步,只是想看看湖畔风光。
“是你说湖心的风光更醉人。
“是你划着小浆带我来此赏景的。
“是你划着划着冒不雅之举,行不轨之事。
“你若是什么山精水怪,我也认栽,谁叫你已叩开我的心扉,拨动我的心弦。”
“是我吗?”翁若琳神色飘忽,为这荒唐事揩好一大把汗。
”嗯,是你。”叶子凌好整以暇,待她下文。
“呵呵,这湖光可真美啊。”翁若琳顾左右而言他。
“嗯。”
“这田田荷叶也美。”
“嗯。”
“这浮水青荇,这水中星辰,这绚烂烟火,这冥冥苍穹,这纷纷人境,都很美。”
“嗯。”
“想来你我还是失了些缘分,这缘分隔着千顷的风荷湖,怕是难以逾越。青山绿水,后会无期。”言已,翁若琳纵身一跃,湖面瞬间泛起层层波纹,不时难平。
“诶……”叶子凌赶忙起身,见其若飞鱼般朝远处游去,片刻后湿漉漉地出现在烟火气息甚浓的北面渡口,心下自安。他不禁自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隔岸灯火通明,宾客举杯畅饮,喜宴欢声不绝。烟花依旧不间断绽放着,叶子凌仰卧于小舟之上,闭目放空自我。烟花啊烟花,再绚烂又如何,不过须臾生机,却自以为见证了永恒的真谛。他的人生好似也是如此,永远在追求虚妄的不可能,他从未有过此刻的自在心境,若寻常人一样,简单地感受着夜色湖光的纯粹馈赠。
翌日。天朗气清,蝉鸣神树。徐徐夏风,袭人香气。
白色飘纱绵绵叠叠向着北渡口铺排开来,三分拖曳,七分浮飘。绿篱小径,柳亭长廊,石磴雕阑,古镇露天婚礼派对不拒四方宾客,延续着昨日的热闹氛围。
流水长桌一隅,但见一女子身着鹅黄色碎花长裙,丝发轻轻挽着,素净淡雅。邻座的男子身着纯白T恤,深咖卫裤,栗色短发微微卷翘,随性又不羁。
往近处细瞧,女子低眉浅遮,神色略显局促;男子满面笑意,眉梢尽是风情。你道他俩是谁?
昨夜南风拂碧水,风荷湖上,藕花香泠泠;轻舟小桨,青荇依水漾。风为信使,花为媒妁,览尽时间景致。
叶子凌道:“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翁若琳轻捋发梢。
叶子凌再道:“这缘分隔着千顷的风荷湖,也并非难以逾越。”
翁若琳浅笑不语。
叶子凌又道:“是有缘分呢,还是没缘分呢?”
翁若琳抬头飘瞥叶子凌,复又低头怯怯若鹌鹑。
叶子凌不禁觉得好笑,他戳戳碗里的茉香碧玉团子,软软糯糯,玲珑剔透,如此可爱,倏忽不忍破坏这份美感,不忍将之吞食果腹。
*
浮云数朵,飞鸟翔集;天色湛蓝,风柳垂湖。
风荷湖北面湖畔,垂柳一路向西延伸。柳丝小径通往无人居住的开阔田圃区,田圃区往南向折转,再一路前行半盏茶光阴,即见一处小院。
有风疏疏密密起,有雨噼噼啪啪落。叶子凌暂止游览,停歇此处,怎知这 “栅栏四围,柴门蓬户”之地竟是菱花婆婆与翁若琳的清寂小屋。大雨拦路,客人无意之举状似有意,主人委曲相留,无心之情溢于言表。
叶子凌倚在吊脚露台栏杆处,听大雨打着青瓦,笨重却舒心。露台前方偌大一片杂花生树,再远些是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泽,几声蛙叫,数点白鹭。那水泽上零星几朵水莲,半苞半绽,凉风泠泠,雨承珠盘。流水弯弯绕绕向四处漫溢,而后流向碧波粼粼的千顷之泊——风荷湖。
蹭云浮空,远山雾色里披裹着点点金光,这变幻无常的天空之境,是他心之短暂归属,梦之掠影依托。他想要时光止步,停在这个有雨哗啦,有光挥落的夏日午后。他爱这份宁谧,不愿再走进逼仄的胡同,凋零的巷子。
云过雨霁,又是一片暖橙之色。夏风拂过耳际,悄悄落在肩头。正当他惬意倚阑眺远,浮想联翩之际,闻见翁若琳怯声言道:“那一片花田园圃是我的家计所在,这一方草泽湖泊是我的依存之本。我愿呆在这方寸之地优游终老,即便日子是寡淡的、清苦的,亦不改其乐。
“这儿于你而言,只能算是一段旧时风景吧,我想,我们的缘分还是浅了些。”
“打趣的话,莫见怪。我只是沉浸于眼前,从未见过之景。”叶子凌淡淡言道。闻其言,温和若水,感其韵,疏离若冰。
浮生若梦,叶子凌瞧着这一切真似一场空濛之梦。
梦里的一切清朗又明澈,迷离又缥缈。梦里所遇之人,所访之地,所经之事,所历之情,所行之举止,所白之言辞,皆是心之导向,意之叩寻。
他来自一座喧嚣浮华的大都市,他的脚程暂歇于一处宁谧澹泊小村镇。一场别开生面的田园露天婚礼派对,一次迷离旖旎的夜月凉风湖畔邂逅。花香为引,豆灯为导,他遇见了轻舟小桨上浅醉微眠的姑娘。那姑娘婉约如水,轻扬若风;那姑娘恣意翩翩,热烈煌煌。
水荷花摇曳,烟花蹁跹。烂漫的月儿,烂漫的人儿。
这一场梦,天明之时还相见;这一场梦,午后晴初复撩拂。古镇姑娘,犹在咫尺,绮丽风光,犹在目下,奈何他世情碌碌,归程偬偬。
这一场逃离之梦,如露如电,若是梦里的姑娘如她所言,终老于如梦古镇,这也将是一段尘封土掩的旧日光阴。
*
“终老之说,糊弄人的说辞吧。”雨不见停,叶子凌收敛思绪,举着伞缓步朝山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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