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扬用拇指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银色子弹壳，金属表面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血液。窗外暴雨如注，雨滴砸在病房玻璃上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枪声。
三天了。自从化工厂那场行动后，三张盖着国旗的棺材已经下葬。陈志明的母亲在葬礼上昏厥三次，苏婷的未婚夫抱着遗照一言不发，周振国的女儿——那个刚上初中的小姑娘，甚至没掉一滴眼泪，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渗出血丝。
"叶队，医生说您还不能下床！"护士惊慌地拦住正拔输液针头的叶铭扬。
"让开。"他的声音比喉咙上的伤口还要嘶哑。
护士被他眼中的血色吓退半步。叶铭扬扯掉所有管线，忍着肋骨的剧痛套上挂在床边的制服外套。左胸口袋的位置别着三枚崭新的警徽——那是他从牺牲队员的遗物中取来的。
走廊尽头，局长赵岩正和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交谈。看到叶铭扬走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赵岩那张常年风吹日晒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疲惫。
"铭扬，你应该休息。"
"秦世嵘还活着。"叶铭扬的指甲陷入掌心，"林云哲也是。"
赵岩示意其他人离开，将叶铭扬拉进空病房。"监听组确认秦世嵘已经逃往缅甸。至于林云哲..."他犹豫了一下，"总部档案显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什么意思？"叶铭扬猛地抓住窗台稳住身体。眩晕感再次袭来，喉咙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十五岁加入'暗夜'，二十岁成为秦世嵘左膀右臂，但没有任何入学、医疗甚至出入境记录。"赵岩递过一份薄得可怜的文件，"就像个幽灵。"
叶铭扬翻看着寥寥数页的资料，最后停在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上——林云哲站在秦世嵘身后，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唯一清晰的是锁骨处那只暗红蝎子纹身。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照片，想起那双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的眼睛。那个在生死关头救了他的人，那个袖口藏着警徽的"毒贩"。
"我要继续这个案子。"叶铭扬将文件合上。
赵岩叹了口气："你被勒令休假两周。医生说你差点就——"
"死了？"叶铭扬冷笑，"那正好，我可以亲自问问陈志明他们，在下面等得着不着急。"
他转身离开，警靴踏在医院走廊上的声音沉重而坚决。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
回到公寓，叶铭扬将三枚警徽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他打开电脑，调出化工厂行动的所有资料，一帧帧查看执法记录仪拍下的画面。在某个模糊的镜头里，林云哲跃出窗户前回头的那一瞬间，嘴唇似乎动了动。
叶铭扬反复放大这段视频，直到像素模糊成色块。他疲惫地揉着眼睛，摸出口袋里的子弹壳。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像极了那晚林云哲脖颈上的血迹。
子弹壳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叶铭扬突然注意到底部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划痕。他拿起放大镜，心跳骤然加速——那不是划痕，而是刻意刻下的微型文字：【西林巷27号顶层日落】
日落时分，叶铭扬站在西林巷27号锈蚀的铁门前。这是一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公寓，墙皮剥落得像得了皮肤病。他摸了摸腰间的配枪，没有乘电梯，而是沿着消防通道一步步走上顶层。
顶楼只有一扇门。叶铭扬侧耳倾听片刻，轻轻敲了三下，停顿，再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银色小刀的寒光抵上他的咽喉。
"一个人？"林云哲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沙哑。
叶铭扬慢慢举起双手，展示自己没带任何通讯设备。"就我一个。"
门完全打开了。林云哲穿着黑色背心，右臂缠着绷带，锁骨处的蝎子纹身在昏暗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他比叶铭扬记忆中更加消瘦，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
"进来。"他后退一步，小刀仍然指着叶铭扬的喉咙，"别碰任何东西。"
安全屋比想象中整洁。客厅墙上贴满了照片和文件，用红色丝线错综复杂地连接着。叶铭扬走近一看，呼吸为之一窒——那是三年来所有与"暗夜"集团有关的缉毒警资料，包括牺牲者的详细档案。
"你收集这些做什么？"叶铭扬的手指擦过陈志明的照片。
林云哲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拉紧窗帘，转身时背心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狰狞的淤青。"喝水吗？"他问，仿佛这只是次普通社交拜访。
叶铭扬注意到他倒水的手在微微颤抖。"你受伤了。"
"秦世嵘的告别礼物。"林云哲扯了扯嘴角，"他喜欢用鞭子。每错一次情报，一鞭子。"
他忽然脱下背心，转过身去。叶铭扬的胃部痉挛了一下——那原本应该光滑的背部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
"上周的。"林云哲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告诉他警方会从南面突袭。"
叶铭扬想起那场导致三名队员牺牲的陷阱，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你本可以——"
"救他们？"林云哲猛地转身，眼睛亮得可怕，"如果我那么做，现在墙上会多三张照片，而秦世嵘会继续逍遥法外！"
两人对峙般站着，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最后是叶铭扬先移开视线，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子弹壳。"为什么给我这个？"
林云哲的表情松动了一瞬。他走到墙边，指向一张被红圈标记的地图。"三天后，'暗夜'有一批新货从金三角入境。不是普通的□□，而是一种新型合成毒品，成瘾性是□□的五十倍。"
他敲了敲地图上的某个点："秦世嵘会亲自接货。这是我们抓住他的最好机会。"
"我们？"叶铭扬挑眉。
林云哲的眼神变得复杂。"我需要一个不在监控名单上的人。"他顿了顿，"一个理论上已经'死'了的人。"
叶铭扬突然明白了。化工厂那场戏不只是救他，更是为了让他从明处转入暗处。他喉咙上的伤疤是一道完美的伪装。
"为什么信任我？"
林云哲走到墙角的简易医疗箱前，拿出消毒水和纱布扔给叶铭扬。"帮我处理伤口，我就告诉你。"
这像是一个测试。叶铭扬接过纱布，示意林云哲坐下。近距离看，那些伤疤更加触目惊心。最旧的已经泛白，最新的还红肿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球擦拭伤口，感觉到林云哲的肌肉瞬间绷紧。
"七年前，秦世嵘杀了我父亲。"林云哲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不是养父，是亲生父亲。他当时是缉毒警，卧底在'暗夜'。"
叶铭扬的手停顿了一下。"林正雄警官？"
林云哲猛地抬头："你知道？"
"听说过。"叶铭扬继续处理伤口，"那起'缉毒警涉毒案'，最后不了了之。"
"因为所有证据都被秦世嵘抹掉了。"林云哲冷笑，"他收养我，是为了羞辱我父亲的灵魂。让我这个缉毒警的儿子成为他最得力的刽子手。"
叶铭扬轻轻将纱布贴在伤口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紧绷的背部肌肉。"所以你一直在收集证据。"
"禁毒和缉毒一样，都是不死不休的战争。"林云哲转过身，两人的脸近得能交换呼吸，"我父亲死前告诉我，在这条路上，要么赢，要么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的瞳孔在昏暗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褐色，像是琥珀里凝固的火焰。叶铭扬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某种危险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比子弹更致命，比鲜血更灼热。
"行动计划。"叶铭扬强迫自己后退一步。
林云哲穿上背心，走到墙前详细讲解。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出每一个可能的伏击点和逃生路线。叶铭扬注意到他的战术思维异常敏锐，对秦世嵘的行为模式预判精准到可怕。
"你确定他会走这条路？"叶铭扬指着一条偏僻的山路。
"确定。"林云哲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因为我会建议他走另一条。"
叶铭扬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了。如果他又怀疑你——"
"那就再多一道鞭痕。"林云哲轻松地抽回手，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担心新型毒品。一旦流入市场，第一批受害者会是学生。"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粒粉色药片。"实验室样本。服用者会在72小时内器官衰竭，没有解药。"
叶铭扬接过密封袋，药物的重量轻得可怕。"有多少？"
"首批两百公斤。"林云哲的声音冷得像冰，"足够毁掉一座城市。"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银线。叶铭扬看着林云哲被月光分割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冷静的男人体内燃烧着怎样炽热的怒火。
"我会帮你。"叶铭扬说，"但有个条件。"
林云哲挑眉。
"活着回来。"叶铭扬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沙哑，"我不想在墙上看到你的照片。"
林云哲怔了一下，随后露出那晚在化工厂般的讥诮笑容："关心我，叶队长？"
叶铭扬没有笑。他拿起桌上的子弹壳，郑重地放回口袋。"三天后见。"
当他走到门口时，林云哲突然叫住他："叶铭扬。"
转身的瞬间，一个冰凉的东西抛了过来。叶铭扬本能地接住——是那把银色小刀，刀柄上刻着细小的字母：【LYZ】
"下次见面，我可能就得对你开枪了。"林云哲站在阴影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留着它，等我回来。"
叶铭扬握紧小刀，金属的寒意渗入掌心。他没有说再见，因为在这条不死不休的路上，告别太像一种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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