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秋阳凌空,给大地投以含带希望的暖色调。

可惜,再暖也分不了为善司分毫——暗沉的砖瓦墙阁,活像是墨汁太多、只好用来加些颜色,却无端黏黏腻腻地黑了天地。

早早从梦池里被打捞起来,鼻子上挂的鼻涕泡还没破,人就邋里邋遢地被平移到了院中。

“这太阳都忙活半天了,你们还没睡醒!”刘洺吼完,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打了个难加掩饰的哈欠,抹掉眼角的小滴眼泪,不尴不尬地继续:“我记得,提醒过你们说有个筛选赛,没想到就是今天吧?”

果不其然,有人晕头晕脑地问:“筛选赛?啥?”

刘洺卖了个关子,“来,我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三人成组。”

“什么东西?三人成虎?”

凌清特地留意了下呆头呆脑的这号人——身材偏短小,白发已然凌越黑发之生,是个“半截儿入土”的模样。头顶稀疏,几乎盖不住脑皮,垂下的发丝质地挺差,张牙舞爪地披散开。若非面目洁净,实在与乞儿无异。

半老儿东西探望,像个孩子一样对周围充满了好奇感,他动作幼稚,往外走一步,都带了半分试探,半分好奇。只是,瞳孔里少见生气。

夸张来说,顶着孩童心性,却行迟暮之实。

刘洺被这个老头的行为晃了下眼,虽不是第一次见却同第一次一样满腔震撼。

好在情绪回温快,他便又不紧不慢地道:“当然,要做孤狼,我也不反对,事实上挺好的,就是容易…走得寂寞。”

说完,他本人都一愣,在心中责骂自己:怎么,看到老头子,就觉得人寂寞了!

胡水子脑子一嗡:“说得什么屁话!”

当然,惯常以来,对于刘洺的话,底下这堆人总是连蒙带猜来理解,实在没猜出来,就当没听到了。

而像胡水子这样说得明白如纸的,倒不多,刘洺只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都是群说熟不熟、说生也生的人。

惯犯们打成一片,过年走亲戚似的,给个名字,渊源便一骨碌冒出来了;至于那些个新鲜面孔,就只能靠平日里积累的“坑蒙拐骗”技能,开始一通胡乱交流。

典型的,管他对不对味儿,有料,加入就完了。

凌清凝眸,绕过人群,好巧不巧,与那位正作猴样张望的人视线相接。

半老儿像是被吓了一跳,嘴立马凹变了形,丝滑流畅地背心后缩,双臂往外敞扬,单脚往后一蹦,没稳住,跌坐在地。

凌清有些无奈:……我长得这般惊世骇俗吗?

他走过去,不情愿但负责地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只是,指尖刚点上他的臂膀,人就一个激灵,跟抽风了一样浑身抖颤,眼里不可遏制地流出惊悚。

凌清下意识将手往下挪了分寸,在破烂衣衫的遮盖下,不动声色地把住脉搏,温声道:“您没事吧?”

半老儿神色四转,眼珠在眼眶中溜了几大圈,终于累了般,再次聚焦在他身上,惊恐感消散殆尽,他眼里多了一点亮度,吞吞吐吐地答道:“没,没事。”

半老儿嘴唇蠕动两下,干涸如废弃河道的唇瓣将声音艰难送出:“我……是不是见过你?”

“嗯?”感知到个七七八八,凌清抽回手,面色不太好地接过他的问题,在记忆的长廊里简短掠过些有外人参与的片段,轻摇头:“没有。”

“真的吗?”半老儿踉踉跄跄地站直,脱开倚在凌清身上的手,又齐手抓了一把如枯草般的头发,眼睛又黯淡下去:“啊,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确认他站稳了,短时间内不会胡乱就倒地,凌清退出了跟他的近距离交涉,将现场情形随意打量一转。

这里不乏同类之人,围着一人打圈圈,似乎很乐在其中。当然,也有垮不下面子硬僵在原地干愣着的。

“凌清,一起吗?”

陈挺的视线没脱离凌清,见他又孑然一身时,便紧随上前。

“什么鬼?”不知道从哪就蹦出来了,胡水子拍拍胸脯:“他只有挨揍的份儿,而我的职命一直都是保护。所以,跟我一起,会更安全。”

凌清轻扬嘴角,有点意外,却又莫名欣然,笑道:“你俩,凑合着够了。”

“不可能,除非有你加入,不然我很难对着这样一张脸,强颜欢笑!”

胡水子信口便来:“你长得好,长得连连影响我几天的胃口。”

“你要这么说,见你的第一面,便注定我是个柴火棒子了!”

“你…你这是病急乱投医,争不过胡诌!我再怎么说,也比你能看。”

陈挺伸手,拇指划了一下他的陈年伤疤,嘴一歪:“自以为是,最是毒药。”

被戳到了痛处,胡水子沉默了,满肚子的词儿都打起了退堂鼓,争相往边儿上压,压得腹部有些紧,压得胸腔有些闷,压得喉口有些涩。

而脸上的伤疤顿起火烧般的灼热,许久未经感触,胡水子将这种陌生感强行咽下,瘪了个嘴:“先毒死你!”

凌清见他们的气氛走向微妙,又见目前院中,一群乱蚁大差不差有了去处,暂且安“巢”,以及刘洺轻咳一声,便开口轻声说了句:“尊重一下那位。”

胡水子把嘴拉正,严整地盯着刘洺:“行,给他个面儿。”

刘洺又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可这次,总觉得脸上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他正了衣襟,又拍了几掌,勉强找回正常音色:“嘿!听我说。”

无头苍蝇们扑腾着四面乱奔,活像突然被人扒了翅膀强行按停,嘈杂声被盖过,安静随之而起。

“所谓是,心读万卷书,身行万里路。”刘洺胡诌了句不合语境的话,“你们要做的,就是用脚丈量为善司,这意味着,你们可以进入任何一个你觉得有探究性的地方。只是,有些地方,落了锁就别瞎凑合!

“鉴于我司囊中羞涩,难以养活你们这一大‘家’子人,每隔两个时辰,会有人离开,离开人数一定。

“至于离开的方式,看情况;但是,如果其中的某个组,或某个人,皮痒痒了,乱动手动脚。我们会保证,您离开的方式绝对不会比四脚朝天即将下锅的猪来得漂亮。”

刘洺交代完,抱着刀,离开院子,连同他身边的几个带甲之兵。

走着走着,还不放心地交代一句“今天不管饭,饿了便挨!”

“不管饭?!”刘欢捧着肚子,刚还豪情万丈,立马就掌下蚂蚁干,“还不如直接说让我离开。”

随之和上的是:“凭什么动手动脚就要…离开?怎么说,还不能走路了,那丈量哪跟哪呢?”

“我的天爷,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活的这种人——长了脑子但不带脑子。”

凌清看着这“你来我往”的乱扯皮,没什么兴致,将视线拨给不知何时又滚到地上的半老儿。

若说记不记得,那简直是印象全无。

他的记忆存留,基本标借了“楚若渝”之名。他之院,他之山…年岁尚小时,未曾也不得离开院落。

后来混了些言辞话术,又浪荡了些医术,小有伎俩,楚若渝便开始带他出门辨药、采药。只是,来回无一例外是山路,人流闭塞。

凌清向心刨根问底不得结果,便回味起方才的脉象。

半老儿应是痴傻,从脑从身,从虚从实,皆能相证。

而此时此刻的他,没找到同行的人。或者说,他完全没理解到还有这个环节,如雾蒙着的一双眼以孩童般的趣味心细致观摩地面,而地上,无非石缝生草,青苔成片。

“凌清,走吧?”

回过神来,凌清不太认真地搭了一声,便提步跟上。

初逛为善司,处处无辉,甚至于,在心中的旧底片里,早已牢牢刻上了雨夜的沉郁。

都说秋雨一下,无一不愁。不过在这个地方,生的不只是愁,还有邪。

今日天色不错,能在屋顶寻着难以触碰的虚无光亮,映衬着脚下的破砖烂瓦更不堪入目了。

“这树怎么长得!原来树也有坏种,瞧这破枝干生的,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绕开不就行了?”陈挺无语了:“路这么宽,偏往树枝上凑。再说,长得短,不中用,长长点,还遭嫌。才活多久,那么苛刻!”

胡水子瞬间语塞,就退缩性地将目光转向凌清,却见他走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禁问道:“怎么了?”

陈挺插话:“说不定被你蠢哭了。”

凌清笑了一下:“没事,有点饿了。”

“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有一点儿,”胡水子的肚子很听话地叫了一声,震耳欲聋,“嗯……好像不止一点儿。”

又走了一程,凌清道:“前面有水,应该有鱼。”

应着他的声音,前方天光泄下,是少见的得太阳赏脸之处,沐浴于金光扑闪之下,一桥横于流波之上,水流叮咚,桥立中空。

如刘欢附体的胡水子没收住嘴角泻出的口水:“是我饿出幻觉了,我都看见鱼了!”

“岂止幻觉,压根儿还在梦里。”陈挺近来找到了新爱好,或者说,新发现。

此前人生,全在别人的刀眼子下过活,大气不敢出;突然发现,现在的他,虽然有着性命之忧,但,气随便出,屁随便放,说个话噼啪响了还能当炮使,便乐呵起来了。

凌清走得累了,往水边一坐,感受着脚下跃动的水声成乐,郁结的心情放平了些许。

于是,他展着目,观那俩人清水当浑水,鱼摸得那叫一个了得!

“摸到了,凌清,守好鱼!”

凌清愣了一下,下一秒,一条滑溜溜的半大个子鱼往身上一窜,要强地乱翻。他有些失措,将鱼拍了出去,就见鱼极富精力地上蹿下跳。

哪家的孩子!

等鱼累了,凌清隔着衣襟,扁了下它的头,才提着尾巴,把头伸水里,灌了些活力给它。

“三位好兴致啊。”

凌清将这条刚死又活的鱼提好,转过身来,就见一排人为中间那位略有高头、稍显富态的人打场面。

中间那位,胜券在握地开口:“我不稀罕你们人,爱去哪去哪,但我想要你手上的鱼。要鱼还是要命,二者不可得兼,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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