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千逢连日辛苦,几次赵书柘来,避之不及险些露馅,故而扮作竹月的模样,日夜在这院子里扎着。
“王妃可算醒了。”许千逢忙将胭脂染就的指尖藏在袖中,俯身去探脉象。
帐子里头传来簌簌声,贺云起披着杏子红绫被坐起,抬眼见许郎中点着朱唇的形容,竟是病中头回笑出声来。
“姑娘有力气笑,想是好多了。”皎玉和孙妈妈歇在外间,听见这里屋的动静,忙披着衣裳进来,挑帘见云起在笑,才算是放下心来。
天还未亮,倒闹得他们都起来,云起便说:“何苦都过来,如今我都好多了,快去歇着吧。”
“许郎中守了好几日,现下可放心去西厢歇着了,王妃这边少不得人,奴婢守着便是了。”孙妈妈张罗着,一面又打发竹月和皎玉去外间睡,一面又盛了米粥上来:“若觉得这白粥没有滋味,炉子上还炖着鸡汤呢。”
许是睡久了,云起只觉得腰酸,便靠着那软枕坐起身来:“妈妈也不必忙了,去睡吧,我只是起来坐一会儿。”
说罢,便拍拍那床头的漆花矮几,示意孙妈妈把那粥碗放上去。
劫后余生,贺云起似乎比从前更清醒了些,他们为自己忙前忙后为自己悬心多日,可却因她骤然失去赵书柘的宠爱,陪她一起困在这院子里为人鱼肉,长姊之仇也不能报。
李昌源还依旧逍遥快活,赵书柘抱得美人,利用完她便抛诸脑后,她若一走了之,岂非太过便宜这些贱人了。
上天怜她,烧火丫头能做王妃,怎能辜负这番美意,白走这一遭。
“孙妈妈,如今淑云堂的东西可还够用?”见孙妈妈在那屏风后面抱着被子依旧翻来覆去,云起问道。
“如今很够了,新年太后也赏了许多东西下来,王爷知道王妃是因他而病,特地来瞧了两次,俸禄供给照旧,够咱们富裕一阵了。”孙妈妈回道。
听说赵书柘特地来瞧了两次,云起暗自冷笑,他还是那么假惺惺。
“大娘娘竟然还记着我。”云起思忖半刻,又道,“过两日写帖子拜慈安宫,这一来去拜谢赏赐,二来新春未曾进宫道贺,总归是不像样的。”
孙妈妈应了声,继而劝道:“早些睡吧,你这病才好些,别又劳心了。”
次日,雪后初晴,许千逢因挂心家中小妹,倒等不及云起亲自去西厢谢他,便一早告辞回去了。
身子舒服了,饮食就也恢复了些,云起一早起吃了清粥小菜,便有力气下床行走了,只是连日下了好几场雪,如今天晴化雪,天气倒是更冷,贺云起笼着汤婆子,靠着暖炉子,也不敢出门去。
不过东边的消息当真是长了腿,不知怎的就传到淑云堂里来——瑶侧妃搬进了慕瑶轩,凌川王爷还大张旗鼓地请来了锦春楼的厨子,在院子里做炙羊肉吃,还请了煜都赫赫有名的妇科圣手来,要给侧妃调身子,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许诺,若是有朝一日,侧妃得了男胎,这王爵之位,举家之财,皆要传给他的,惹得那侧妃满面含羞、千金一笑。
云起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好笑,那皎玉和竹月倒是气的不轻,天才擦黑,便关了院门,也不让那些小丫鬟们到近前来。
“夜里风大,姑娘去哪里?”入夜,四下丫鬟婆子都歇了,皎玉打了帘子进来,发现云起正自顾换衣裳,忙问。
贺云起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孙妈妈睡了吗?”
“睡了,昨夜守得辛苦,今日便一早睡了。”皎玉又问,“姑娘要出去?”
“嗯。”云起应了一声,继而对着那铜镜挽起头发,皎玉见她又是一身男子打扮,便也知道她要去千醉坊。
如今还是节内,长宁北街虽还算热闹,只是巡逻的侍卫似乎添了一倍,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李昌源的缘故,千醉坊也比往常冷淡了不少。
贺云起是轻车熟路的,先在曲水流觞处喝了几盅酒,却见十三弦牌子还在,难道赵君时今日没来?
正好,省的她又得千方百计的上去三层,自己揭了牌子,便可直接进厢房去了,只是整整花了自己一袋金锞子,云起才见着十三弦的面。
“从前听别人说见你的金面难,如今看,果真是金面,得拿金子换。”贺云起当真是肉疼,一进屋就嘟囔着。
“怎么是你?”自从上次李昌源的事情,没人愿意再惹上十三弦,今日忽然来了个胆大的,她正好奇,出来却看见贺云起的脸。
“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来找你结金兰契的。”云起忙说,“赵君时什么时候来?我要见他。”
十三弦觉得好笑:“你找王爷该去玉乾宫,他不在我这里?”
“玉乾宫哪是我能随意进出的?”云起随着一同进了里间,也是丝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盏茶,“你在这地方,他定然要来时时看顾的,不然再遇上李昌源那种流氓败类可怎么好?”
十三弦抱着琵琶,在那方凳上坐了,徐徐拨起琴弦来:“他有事吩咐才会过来。”
“难不成你们连个传信的小厮丫头都没有吗?”云起有些不信,赵君时还能比赵书柘冷漠薄情的,不给十三弦赎身也就罢了,居然不暗自护着,让她真做这达官贵人所玩赏之物。
“没有。”十三弦神色淡淡,继而又问,“听说你这几日病了,怎么不在家里养着,还冒险过来?”
“我如今都好了。“云起将那茶水喝尽,不觉失落,一整袋的金锞子花出去,倒没办成这事,唉声叹气地起身要走。
“你且等一等......”十三弦见云起如此,心内有些不忍,劝慰道,“王爷可有几日没来了,今日有没有吩咐也是说不准的。”
才奏完一曲《梅花引》,二人便听有人推门进来,那人一身玄色外袍,腰间佩环无数,神色冷峻,见了云起便开口:“笑盈盈,你可当真长进,如今也学着勾栏听曲、闲情逸致了?”
这个十三弦,当真是神算!
云起不觉拱手,向十三弦道了一声“佩服”。
十三弦笑笑,回道:“你有什么事,可放心大胆地和他讲了。”
“她能有什么正经事,每天不是寻死,就是在寻死的路上。”赵君时进了内房,随意找个圆凳坐了。
“寻死?少提这些陈年旧事的冷嘲热讽。”贺云起翻了个白眼,倒是瞬间没了说下去的**。
“病了几日,脑子竟转过弯来了。”赵君时依旧冷笑。
云起忽然警觉,这些日子她病重,怎么闹得他们都知道?思忖片刻,便开口问那赵君时:“想必长泽王在凌川王府有探子了?”
“新岁没入宫的内眷就你一个,你病得自然全城皆知,还需要探子吗?”赵君时神态自若。
不对,她前脚才进这千醉坊,后脚赵君时就跟来了,哪有这种巧合?看来凌川王府不仅有探子,还是个盯着她的探子。
“王爷也不用让人天天盯着我,今日我来,是有一桩交易要和王爷做的。”贺云起踱步到赵君时面前,彼时十三弦又弹起琵琶来。
“交易?”赵君时微蹙些眉头,冷言道,“本王向来不好商贾生意之事......”
“王爷倒别忙着回绝,这交易可是能让王爷稳赚不赔的。”云起正色,见赵君时不语,继而又说了下去,“我知道王爷向来与赵书柘不和,几次三番误以为我是他的探子,近来种种,王爷应当看清了我的身份,只不过无论王爷向凌川王府派多少人,究竟不如我这个枕边人探听来的消息准确。”
“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赵君时扶着下巴,倒也起了兴趣,“既然是交易,那你要些什么呢?”
“我要李昌源的命。”云起咬了咬牙,“至于凌川王府,轻贱我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面前的男人犹如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扯着嘴角一脸坏笑,眼睛里却隐隐透出寒光:“本王凭什么要和你做交易?”
“关于我的身份密事,王爷一应全都知晓,我既不疑心王爷,王爷又何必疑心我呢?”贺云起有些决绝般,“凭我能一诺千金,包君满意。”
“好!”赵君时倒想看看,这小丫头到底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且先试试你这探子的本事,一月之内,赵书柘上次去冀州的采买单子,这段时日与他来往的可疑人员,本王都要。”
说罢便背过手,抬脚就要走。
“王爷等等。”贺云起上前追了一步,见赵君时驻足回眸,忙垂了眼睛。
“怎么?怕了?”赵君时乜斜着一双狭长的眸子。
“才不是......只是想问问,从前辰妃最爱穿什么衣裳,做什么打扮?”
赵君时神色有些不解,那边十三弦也停了曲子,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起还未说话,那赵君时却看向十三弦,回道:“那时候我也小,未曾见过她几次。”
“银朱色的衫裙,她盛宠那年,煜都所有朱红的衣裳都仅供秋月宫。”十三弦收起那琵琶,若有所思,回完这话,却轻叹一声,只是那叹息声太轻,二人都未尝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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