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村的风总带着一种来自深山的湿润和潮气，渗进骨头缝里，令洛尘不禁打个了寒颤。
乔欣家在村子里算是偏僻的，但此时洛尘听到了来自其他孩童的欢声笑语，这愉悦的笑声勾的他心痒痒。
他喘着气从屋里跑到院子里的院门前，手扒住院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双目定格在中间大道上正在斗蛐蛐的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身上。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时不时拍拍对方肩膀，时不时换人继续玩，相处的十分融洽。这情景是洛尘可望不可及的。
扒着门框的双手力气逐渐加大，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脚趾也用力蜷起来，像是要将乔欣新给他编的草拖鞋扣出一个洞来。
他因激动而喘着粗气，比刚才因身子弱而发出的喘声更大。他双目死死盯着大路上的那些孩子，眼睛一眨不眨。
这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名为嫉妒的情绪。
等到他缓过神来，他才恢复正常，他刚才的异常转变为失落的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想要从眼角溢出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躲在暗处窥探着自己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院子内，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先前被自己踩断的小树枝上。
秋风吹的还未掉落的树叶沙沙作响，送来了几片枫叶，枫叶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后坠落在树枝旁，像是在对洛尘进行无声的邀请——捡起我们吧。
洛尘终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断树枝，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接着，洛尘迈开步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哪怕已经气喘吁吁也没有停下。
他把树枝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树枝不会说话，自然也就不会说一些“灾星”“晦气”之类的话了，仿佛树枝真是他的朋友一样。洛尘闭着眼，像在跟真正的朋友一起玩，与树枝并排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旋律……
时光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没有人打扰，只有一个属于孩童的，天真的幻想。
“尘儿想要朋友呀。”
属于老者独特的嗓音从门口传来，还夹杂着热饼的香气，惊得洛尘浑身哆嗦一下，猛地睁开眼。
他望向门口，乔欣已经从门外跨进门里，她的胳膊上挎着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层蓝布，掩盖住了饼的容貌，却掩盖不住饼的香气与孩子对食物的喜爱。
“没有……阿婆看错了。”
洛尘慌忙的转身把树枝藏在身后，他顿了顿，便直接把“朋友”扔在地上，跑到乔欣身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洛尘跑到乔欣身边迫不及待的掀开竹篮里的蓝布，拿出里面的饼，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乔欣看见洛尘刚才的小动作并没有说什么，洛尘抱着饼小口啃吃的满脸是油的模样让乔欣想到自己过世儿子小时候喝粥的样子——喝的满脸都是小米，笨拙的很。
她的鼻头一酸，她又想起了失去丈夫与儿子那晚的情景。他们的死状是如此惨烈，全身上下都起满了！
……
乔欣不愿再往下想。
至少，她可以保护面前这个孩子不是吗。
她抬起布满老茧且起着老年斑的手趁着洛尘低头的瞬间偷偷地擦了擦眼泪，生怕面前的孩子看见了问自己怎么了，她怕眼泪再也止不住。
洛尘已经吃了一半，突然打嗝噎住，乔欣这才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她从洛尘手里拿过饼，随后蹲下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走，先进屋。”
洛尘也的确不打嗝了，乔欣停下拍背的动作，用刚才拍背的手牵着洛尘油腻腻的小手往屋里走。
一老一小的背影在农村里显得异常悲凉。
洛尘从乔欣手中接过他刚才啃了一半的饼坐在木凳上继续完成“大业”，乔欣则是先将竹篮放到方木桌上再去旁边的灶台上拿出一个盘子端过去放在桌上。她拿出竹篮里的蓝布，露出里面饼的全貌，满满一竹篮的饼——这是他们两个星期的伙食。
“阿婆不吃吗？”
洛尘含糊不清道。
“阿婆不饿，尘儿吃饱就行啊。”
乔欣脸上的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挤在一块儿，她的胳膊放在桌上拄着脸，慈祥地看着面前这个对于她来说可以算作弥补的孩子，这是她现在唯一所珍视的了，也是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她知道洛尘在村子里被人们视作不祥，可真相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为自己不愿承认所找的借口罢了。
“尘儿啊，阿婆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洛尘鼓着腮帮子，脸上还沾着油渣，听到乔欣的话喉咙动了动将食物咽下去，他瞬间觉得手中的饼不香了。他微微歪了歪头，用好奇地目光望向乔欣。
乔欣伸出手捋了捋洛尘的黑色短发，收回后开口道：
“在你出生前啊，阿婆去到一户人家家接生，当时虽然是下午，你妈妈正好也要生产，我是在中途去给你妈妈接生的，去的时候那个孩子也没出生呢，估摸着你们最少就差一秒出生，是不是很有缘。”
洛尘听得懵懵懂懂，他听完后眉头蹙了蹙，随后轻微地点了下头以表自己知道了，就继续去啃饼了，对他来说，这似乎只是乔欣为让他开心而编的故事，并非真实。
乔欣也知道了他不愿再听，便不继续说了，而是发出“哎呀”的叹声望向了纸糊窗户，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回忆她漫长生命中的其中一个节点。
洛尘将最后的饼嚼完咽下去，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碎屑拍掉，再用胳膊蹭了蹭嘴，随后下了饭桌，走向里屋，窝在床上拿起乔欣用废布为他缝制的布老虎玩了起来。
还是布老虎好玩，洛尘如此想。
玩着玩着困意打败玩心占据了上风，他盖上属于自己的小被子，抱着心爱的布老虎，侧着身沉沉睡去。
梦里有美味的饼，布老虎，还有乔欣所说的，那个只跟他相差一秒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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