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腊月初八,临安初雪,西湖一片静谧的白。
盈盈严光,碎碎琼芳。无边雪海天落尽,层层梅蕊玉无香。
湖边少有人行,偶有小贩闲卖油纸伞。
孙亦尘无心赏雪,他手拎着一袋药包,沿着湖边小径,朝放鹤亭快步走去。
下学之时,学堂里的程教习告诉他,今日便是云先生归来的日子。他顾不得同僚相约的应酬,去回春堂领了药包匆匆便走。
放鹤亭独落于孤山之上,沿白堤而行,经断桥残雪,过平湖秋月,往林木茂密处绕步,一处古色幽香的飞檐庭廊默然现于眼前。
正在门口扫雪的苏五瞧见他,笑道“今儿个您是来着了,云先生两个时辰前刚回,这会儿正在听雨轩歇息呢!”
孙亦尘行了行礼,用粗哑的嗓音回道:“劳烦您通报一下吧。”
苏五孩子气地咧嘴笑:“先生知道您每日都来找他,早就告知咱让您直接进嘞!”
孙亦尘只好拱手拜谢。
苏五连连摆手:“别谢我,咱先生神仙一般的人,不用得我多嘴。先生自请吧。”
湖边吹来一阵凉风,冻得孙亦尘一个激灵抖擞。他一路行来仓促不安,背上不自觉有些濡湿。此时寒风刮脸,倒是把理智激回了几分。
云沐霄知道他要来,正在等他。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转眼孙亦尘已走到听雨轩门口,此处视野开阔,白原一片无所凭依,一时颇觉冷风贯耳。
他在台阶上踏掉鞋底的雪,又收掉伞抖了抖衣服,抬手扣门。
室内似乎极静,只有檐下雪水滴落的声音。
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唇,又连扣三声。
雪霰自头顶倾洒而下,白而凉的天光浸透全身。一座屋子,一场大雪,内外两人。此时此景,竟让他有了些旧时恍惚的念头。
一阵药香隐现,打断了他的思绪。门内有个清朗的声音淡淡道:“怠慢了,请进吧。”
他推开门,室内一股暖流夹杂着冷香扑面而来。白裘白衫的青年长身玉立,站在窗前对雪调香。
窗外雪舞纷飞,一时静默。
孙亦尘正思索如何开口,云沐霄转身朝他走近,面上浅笑似有似无:“刚泡好的龙井,坐下饮一杯如何?”
他拘谨地站着,砂砾般的嗓音一字一顿道:“先生客气,小生不才,此行有求于先生,不敢多扰。”
对方翩然而坐,自斟了一盏茶,又翻了茶杯新斟一盏,往外一搁,纤长手指捏杯自饮着。
此番举止,倒让孙亦尘更觉僵硬。他只好作揖,放下药包,悻悻然坐下。
“多谢先生好意。”
云沐霄方抬起眼皮,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扬,他缓缓放下茶杯:“令堂的病,回春堂治不好?”
孙亦尘心下略惊,他面上平静,道:
“自回春堂收治以来,母亲的病有所控制但不见好转。眼下正值寒冬,身体一日差似一日,卧床不起已多时,小生内心惶恐,方才上门叨扰。”
他颇为艰难地极力使言语流畅,可惜声音若干涩琴弦、涸谷粗石,不得婉转。
云沐霄审视着这个身穿粗蓝长衫的年轻人,单薄的身形使衣服显得宽大,似寒削瘦竹独立风霜,鬓发微乱,面有寒色,耳朵冻得发红。手指交叉紧握,薄唇紧抿着,眼底的疲惫像划开的浓墨,茶杯里的热气在他面前氤氲升腾,隔出一副不知世事的迷离感。
这真的是当年那个在朝堂上和丞相针锋相对,慷慨激昂的大理寺卿吗?
“我此去金陵数月,曾听闻临安知府奏请圣上拨款重修钱塘江堤,此事可有你在暗里参谋?”
孙亦尘抬头,不知此言何故。
对方琉璃眸色幽转,眉宇间透着淡淡的虚空,雪簪束发,白狐裘披衬托着玉雕的五官,倒是和朝堂上那个人颇有几分相似。
不明深意,不可过言。
孙亦尘诚恳道:“在下辞官已有两年,朝堂之事早已不再过问,只一心侍母,别无他念。"
云沐霄笑了笑。
“令堂的病,在下能治。你本无须带回春堂的方子来,我归落阁的药方与别处自是不同,无可参考。”
“小生冒昧。”
云沐霄眯眼打量他,“你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孙亦尘略低下头,沉声不语。
云沐霄轻笑,淡淡道,“也罢,都与我无关。你身上倒是我有看中的东西。”
孙亦尘并不意外,却仍是暗自握紧了手指。归落阁名声之大,钱塘一带无人不知。母亲病重一年,他如今才来求医,实乃无奈之举。
坊间尽言云沐霄是仙踪难寻的神医,却不知他取对方最珍贵之物的交换规则,对待贫寒之人如同义诊,在权贵之人身上却足以倾家荡产,给不起东西的人也不在少数。
“云先生肯救治,小生感激不尽。不知诊金为何,如何交付给先生?”
云沐霄端起茶杯,淡淡地扫他一眼,“先不急,一个月后我自会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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