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逛到天色幽暗,才不急不慢地在小河直街寻了一处石凳坐下。此时灯火阑珊,已经有少男少女提着河灯说说笑笑,一起蹲在河边放灯。
一盏盏寄托祝愿与祈盼的河灯,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随着河水缓缓流淌向前。
孙亦尘望着飘远的河灯道:“今日是河神的生辰,临安的习俗是白日放生鲤鱼,夜里河边放灯,以求祈福消灾。每年此时大寒已过,立春在望,新年可盼,很多农民也会来祈求新年风调雨顺。”
“总之,是个许愿的节日。”宋濂抢着总结道。
孙亦尘笑着点点头,指了指河边的灯铺,“我们去买两盏莲花灯吧。”
灯铺的河灯精致秀美,形状各异,有的是莲花、有的是鲤鱼,有的是帆船,还有很小一部分是烛灯形制。
“这灯还有这么多造型。你们江南人可真细致。”宋濂一边挑选一边调侃。
灯铺老板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不同样式的灯的寓意是不一样的。比如莲花呢,一般是少男少女祈求爱情和婚姻幸福的,鲤鱼呢是求万事顺意,也有读书人买来求科举高中的,买帆船的呢多是家里有人出门许愿一帆风顺,烛灯又叫往生灯,是祈求家里去世的人能平安往生。“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难怪刚刚那群少男少女提的都是莲花灯。“宋濂笑道。“忘轩兄,你要不也买个莲花灯,许愿早日成家抱得美人归?”
孙亦尘白了他一眼,“老板,要一盏烛灯的。”又宋濂道:“你呢?“
宋濂眨眨眼调皮笑道:“既然你不好意思买,那莲花灯我便买了罢。“
正欲付钱,身边一个细柔女声道:“老板,一盏船灯。“
宋濂只觉声音耳熟,偏头一看,正是春晚阁的秋娘。
秋娘也认出了宋濂,行礼道:“宋大人好。真巧。“
宋濂有些惊讶,“秋娘姑娘也来放河灯。“
秋娘微笑道:“是的。“老板把三人的河灯一一递过去,秋娘接了道:”小女告辞。“
宋濂点点头。看着秋娘窈窕的身影,宋濂对孙亦尘问道:“一个孤身的花魁,为何不买莲花灯,却买船灯?”
孙亦尘闻声转头,立体清俊的侧脸被灯铺的灯火照得半明半暗。
“人心各有所求。放灯去吧。”
两人来到河边,宋濂蹲下身去一个没站稳,被孙亦尘一把拉住。
“河边湿滑,修之小心。”
宋濂有点不好意思,“许是最近伏案久了,气血不足头晕眼花。“
孙亦尘并不再管他,只是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父亲往生平安,再把手上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
河水冰凉刺骨,一下子惊醒了他。
身旁宋濂有样学样地双手捧着莲花灯,闭眼郑重地许了愿,然后格外小心地放入河水中轻轻一推,还打了涟漪让它更好向前流去。
只见两只河灯都顺顺利利地流向拱桥洞下,再往更远处河灯群中聚集。河面此时灯火点点,仿若洒满了星星的银河,好不浪漫。
宋濂看着欣喜道:“临安城果然很有意思啊,忘轩兄,还有啥好玩的,也带带我玩玩呗。”
孙亦尘看他又是孩子心性起来了,笑道:“最近的应该是上元节了。从鼓楼、河坊街、吴山广场再到西湖一带,会有盛大的花灯会,不仅有花魁游街,还有一年一度的打火花,放天灯,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湖边船只如梭烟火齐放,琳琅满目的花灯与铁树银花一起在天空绽放,那才是真的天街灯火夜通城。”
宋濂听得心驰神往,“上元节,好啊。看够了京城的上元节,我倒想看看临安的上元节如何热闹。“
孙亦尘摇摇头道,“论热闹,那自然是比不过京城的,光是花灯就没有京城那么种类繁多创意丰富,只是江南风景婉约,小桥流水、湖光山色,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别有另一番风味罢了。“
“那我更想看看了。忘轩兄,今年上元节,我们一起去看灯会好不好。“宋濂眉眼弯弯,好似那天上下弦月,勾人心弦,让人不忍拒绝。
“好。“孙亦尘回应道。
回去的路上,宋濂问道:“说起上元节,忘轩兄可还记得三年前京城的上元节?”
孙亦尘回想了一下,“抓任氏乱匪那日?”
“正是。你可记得我俩奉命追捕任聪,那家伙却选择了在最热闹的上元节犯案。结果搞得我们好生辛苦才把他们一网打尽。”
“当然记得。修之那日可是立了大功,带着刑部上下七十余人,不惊动观灯的百姓,就若无其事地把罪犯都抓住了。”
“忘轩兄,你可别抬举我,那日明明是你计谋高明,孤身诱敌,我才有机会将任聪抓捕归案。说起来那天是真的凶险啊,差点就再也看不到忘轩兄了。”
孙亦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原本大理寺是不管抓人的,但是罪犯藏身京城,又选择了圣上与民同庆住持的上元节花灯会,如此热闹复杂的节日场地,想要抓住流寇,显然困难重重。孙亦尘便给宋濂出了个主意,他装作圣上微服,带了两个带刀侍卫去诱敌深入,宋濂带着乔装打扮的下属与其他侍卫,成包围之势将任氏流寇一网打尽。
原本以为带刀侍卫足以保护孙亦尘安全,却没成想流寇也会声东击西,趁着满街人流将孙亦尘抓了去,宋濂当下大乱,一边指挥抓捕,一边紧急寻人。
等残党抓捕殆尽,宋濂发了疯似的满大街寻找孙亦尘的身影。
歹徒如此残暴,他不会已经……?
那是宋濂第一次混乱如麻,完全理智下线,边跑边狼狈大喊道:孙亦尘!忘轩兄!忘轩!“一声声叫喊冲破鞭炮人声,他急得六神无主。
跑了好一会,才听到身后有孱弱却镇静的声音道:“修之,我在这。“
宋濂像是在汹涌洪水中抓住了救命的船桨,也顾不得发丝凌乱,满脸仓皇,回头一下子寻中了那个黄色衣衫头戴冠冕的假圣上。
“我没事,穿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到。“
宋濂见他靠在拱桥口的树边,飞舞的游龙正在他头顶漂游,满河的花灯在他身后闪烁,树上的灯带如星火点点。正仿佛应了那句话: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修之,你怎么呆住了?”孙亦尘边扶着胸口,边走上前道。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宋濂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孙亦尘问。
“哦,没什么。你没事就好,我扶你回去。”宋濂将孙亦尘拉过侧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抓住他绕过自己肩头的手臂,一手揽住他的腰,心跳声噗通直响。
很大声,很慌乱,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原来这就是死里逃生的紧张感吗?
但是为何会突然觉得脸上烧热一片?
怕满街的灯火让孙亦尘看出他的脸色,宋濂忙低下了头。也许是从那一日起,这个虎头虎脑的大少爷才开始变得谨慎稳重,也是从那一日起,聪明如他,明白了自己那一点感情上的不同。不只友情,不只同僚之情,亦不只兄弟情,他随着年岁增长缓慢滋生的炽热的情感里,分明有其他更闪耀的东西。
直至次年宗人府大火案发生,他再一次和孙亦尘身处生死险境,这一次他万分坚定地奔向了火海,那种患得患失担忧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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