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呀呀呀呀——
只见那黑压压一片,是阴兵围城,驾乌云滚滚;
只消片刻间,便血洗千万兵马,可唯有那一人,鬼神前,恍若泰山屹立;
那白银将军,非人非神,罗刹见之,也要肃敬三分;
脚下尸骨成山,血淹过海,没了万顷国土;
听,冤魄不散,渡鸦哀鸣!
……
戏台上,身披五彩缎条,面带尖嘴面具的魁梧男人,正跳着奇异之舞;
周围的看客,露出向往神色,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中,仿佛燎原的野火在眼前焚烧,那是从遥远的荒芜大陆蔓延而来,飘洋过海,填尽了着无望之海,方能触及这片封闭的岛屿。
这是居住了鸟妖后人的小岛城镇,无望城。
无望城的鸟妖们,生来便是长手长脚,没有鸟羽的人形。鸟族长者选取每年的七月十七到十九这三天,召集全城的妖族举行祭祀之舞,年幼的鸟妖,便能在光洁的肌肤上生长出羽刺,再过些时日,这些幼嫩的羽刺便会舒展开,变成漂亮的羽毛。
鸟妖们以羽毛的艳丽颜色为尊,有着美丽羽毛的鸟妖,不仅在返祖之后飞得最高最远,也有着最为强大的力量,和千百年不曾衰败的容颜。
无望城的主人,便是这么一位传奇的鸟妖。
他的事迹在祭祀上被歌颂,连同那些陆地上传颂已久,失真了的英雄故事,是年幼的鸟妖们最为憧憬的。
在远离海滩的一堆乱石戈壁滩中,一颗蓬松的丸子头探出头来,接着是被咸湿海水打湿成三缕的刘海儿,和光洁可爱的额头。
少女以一个诡异的拱形姿势躲在石头后面,十个手指头儿陷进凹凸不平的礁石表面,和颤巍巍难崩的身体不同,她的眼睛明亮纯净,瞪得大大的,非常小心地偷看不远处的祭祀。
要说为什么要偷看,云茴也很无奈。
云茴破壳时,本是无望城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婴儿,自小便被长辈们寄予厚望,谁知一年一岁过去,周围的小伙伴都长出了羽毛,唯独云茴迟迟不见返祖,直到她过了二八芳龄,小伙伴们都成家立业了。云茴在长出羽毛前,便被赶了出去。
现在她独居在岛屿外最偏僻的一个小屋子,被无情的鸟妖们彻底遗忘。
他们忘记了,云茴却没忘记,她一定会长出羽毛,最漂亮最鲜艳的羽毛,她要飞过无望海,衔着大陆上最珍贵的宝石和鲜花,去向她喜欢的人表达爱意。
想要知道一个少女最隐秘的心事,云茴定然是说不出口的,要看她的神态。
思绪到此处时,云茴便不自知地飘飘然起来,眼神早已离开大鼓台上活蹦乱跳的老祭司,和十年前第一次看到那人时一样,她忘记了老祭司唱的什么,在不远处的沙滩上,一群白衣的鸟妖匍匐跪地,在那尊贵慵懒的少年旁,寂静的仿佛另一方天地。
无望城的城主,有着金黑色泽的鸟羽,他的法术极为强大,永远庇护着无望城的鸟妖们。
云茴向往着他,向往着成为和城主一样力量强大的妖,但单凭她对城主的憧憬,不足以让云茴为他痴迷。
云茴会喜欢城主,是她在和城主屈指可数的接触中,感觉到……城主对她不太一样。
“云茴。”
那是她年纪尚小时,被小伙伴忽悠着,钻进大人们洞窟一样的乳白色宫殿中。
果不其然她和其他人走散了,躲躲藏藏直到天黑都没找到出路,在云茴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温润白皙的手臂来到她眼前。
云茴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去,一张何其俊美的容颜占满了眼眶,她忘了哭泣。
城主温和地笑着,水滴润玉般的声音,放柔放轻了,轻轻安抚着她。
“迷路了吗,我带你回家。”
带我回家……
云茴正呆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在她的肚子上,本来有个毛团子压在那儿,现在似乎没有那种感觉了。
“安安!”
云茴猛地低头又抬头,果然看见一个黑团子刷地窜出,在柔软的沙地上刨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接着沙地被海水润湿淹没。
安安是云茴在海边散步时捡到的黑猫,近些时日它的病才好些,云茴不放心它一只猫呆在屋子里,来看祭祀便也把它一起带出来了,谁知眼下闯了大祸。
安安一个很敦实的矮脚小黑猫,眼睛大大脸圆圆的,喜欢躺在沙地上晒太阳打滚,平时对云茴爱答不理十分傲娇,一旦云茴有出门的动作,安安便扒着她的裤腿要一起出去。
安安不像云茴养的猫,云茴像它养的坐骑。
眼看安安三脚两脚便往鸟妖堆里过去了,云茴也只好憋住崩溃的情绪,趴在礁石后面,以一种我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我的自欺心态潜伏着,朝着黑猫的脚步前进。
黑猫一溜烟儿,便穿过沙滩,来到稀疏的灌木丛中。
云茴一面盯着灌木丛的动静,一面观察周围有没有人发现她,祭祀来到尾声,一些鸟妖便结伴而行,三三两两往回走了,这些鸟妖少有眼熟的,云茴觉得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关系。
就在她要从礁石堆里钻出来时,她听到后面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伴随着悉悉索索,阴暗虫蚁的爬行声,还有她的名字。
“云茴。”
天空霎时间变得漆黑一片,日落与新月皆被乌云吞没,巨大的阴影盘踞在小岛与海洋之上,咸湿的海风将她的脸刮得生疼,仿佛切割开皮肉那般,锐利浓郁的腥气在鼻腔里绽放。
云茴往后看去,身后一片凸起的礁石后面,一条纤细的黑色攀附在那片阴影里,像蛞蝓一样挪动着,接着露出与衣裳融为一体的长发,黑发下隐约可见的苍白面容,与勾勒起的笑意。
一眨眼,那黑影其实是城主的模样,柔软的发梢在狂乱的海风中舞动着,俊秀的面容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黑袍上的羽毛也在风中飘舞,漂亮的金丝点点闪烁。
曾听谁说,“城主的羽毛没有以前好看了,颜色黯淡无光。”“如果城主的羽毛不是金色,仅仅只有黑色,那他便不是凤凰,而是乌鸦了。”
可云茴一直认为,城主还和以前一样好看,非常好看。
“云茴。”那少年弯着眸子,嗓音像是克制不住喜悦那般变得尖细刺耳起来,好在狂乱的海风让它失了真。
“你来找我啦。”
云茴的脸一下便红了,她的脑子也烧了起来,她从没想过为什么被众多婢女包围的城主会独自出现在这儿,为什么活了千百年的鸟妖会像她一样冲动不可控制,为什么刚刚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云茴只猛地点头,烧红的耳朵被海风吹冷了些许。
阴云一会儿便散去了,神似城主的少年退后些许,与礁石的阴影相融,衣服上的羽毛也被如同实质的黑暗影响,变成沉浮在浓稠腐蚀液里的,弯曲的线。云茴看不分明。
她低着头,不知道如何与心上人交流,她还没有长出羽毛,她让很多人失望了,包括城主。
少年弯着眼睛,似乎是想看清云茴的表情,他的脖子悄无声息地拉长了,像是鸟抻长了黑色的,骨节突起的脊椎脖颈,他笑着,将脑袋斜了下来,似乎亲吻到了云茴那般,闻了闻她耳边掉下来的一缕头发。
她那松松垮垮的丸子头被风吹散了,云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将头发拨开后,清瘦的少年依然站在原地,从未靠近她分毫。
少年仍是笑着,温和地望着她。
云茴不好意思起来。
“城,城主!下次我会正式来拜访,请您见谅!”
她不知道城主离开了多久,如果让那些随从婢女看到,难免会不受待见。而且,安安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少年看出了她的心思,却没有马上放她走。
“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他那奇特的,沙哑又尖细的嗓音,又带着压低了的笑意。
“云茴,看见你我很高兴,再多陪陪我好吗。”
云茴便又走不动路了,她点头,再小心地抬头看去,少年已经从阴影里弯曲蔓延出来,坐在了礁石上面,他从粘稠的黑色衣服里伸出苍白细长的手,对她无声邀请着。
云茴望着她期盼许久,城主的那张脸,她无法拒绝。
她再看向那只手,城主的手比起以前,苍白消瘦了许多,青黑色的血管如同一条条毒蛇盘踞在纤细的手臂上,它微微弯曲,似乎十分无力。
“……”云茴霎时热了眼眶,十分心疼起来。
她想到城中的传言。
少年脸上带着面具般的假笑,他打量云茴良久,在她抹掉眼泪时又问:“为何又想起伤心事了?”
云茴的眼泪吧嗒一下掉在少年青白色的皮肤上,那只手似乎被滚烫的眼泪烫到那般抽搐了一瞬,却没有收回去,反而又俯下身来,似乎想要触碰云茴的脸。
“不,不是……我的猫,我的猫跑丢了。”
云茴寻了个借口,急忙从戈壁滩上跳下来,埋头往远处走去。
此时热闹已过空无一人,沙滩上只剩杂乱的脚印,那苍白纤细的人影独坐在石头上,海风吹起一缕缕长发,那人的头发似乎极长,发尾仍然粘连在浓稠的阴影里,一时之间无法分开越吹越乱。
裹在发丝下的脸看不分明,只余嘴角紧紧绷着,或是再也忍受不住,她便咬破了嘴唇,将鲜红的血珠点在指尖,涂抹在泛白发紫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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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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