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药面上也闪过一丝异色,仍淡淡道:“颜庄主的大名,敝派上下都是久仰,今日踏足霜清园,还望多加指教。”
“好说,”颜伯流笑道:“白门主客气了,在下受范阁主之邀来做个见证罢了,指教不敢当,不过躬逢盛会,有机会自当讨教一二。”
云倾心道,原来七巧阁请来的另一位见证是天风山庄的庄主,但是请就请,事先却半点风声不露,行事未免太小家子气。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堡主觉不觉得,情形有点蹊跷?”原来唐斐已不知何时移近过来,坐在了她身后。
“你看出了什么?”云倾问。
“白门主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颜庄主,好像不怎么待见。”唐斐道。
云倾微微蹙眉,颜伯流似是与范近泽颇有交情,且来者不善,白门主没有好感也属正常,但实际上,他也觉出了一丝古怪。白药秉性温和,待人接物也很周全,可与颜伯流一来一回对话之际,却始终神色冷漠,不曾拱手见礼,颜伯流则面带微笑,一副名士作派,似乎毫不介意。再看千叶万壑门其他门人弟子,除了神色有些诧异或凝重外,并无端倪。
“即便白门主与此人从前相识,也与旁人无干。”他低声道,“你我且静观便是。”
说话间,双方叙礼已毕,对于来参会的群雄而言,不管各方门派之间有何恩怨纠葛,又如何暗潮涌动,文绉绉的对话都显得无趣,大家关心的是能看到哪些新鲜厉害的器械,比斗得越精彩热闹越好。
眼见范近泽与颜伯流一行至西侧游廊中落座,聚在场外的群雄中便有人鼓噪:“日上三竿了,千叶万壑门再不开场,要直接请吃午饭么?”
白药见辰时将过,也不再拖延,脚下一点,轻飘飘落在建有花厅的平台上,向四下抱拳一揖:“诸位英杰请了!”
声音不高,两边游廊与场外各处却都听得清楚,台下随之安静下来,等着他说下去,忽然又一人叫道:“场面话不用太长,咱们又不是没赴过九爻会,都知道您是白门主,制出了凤煌影这等高明机关,如今执掌千叶万壑门,要与七巧阁争一争短长,顺便会会天下能人,那还等什么,快快将定场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界罢!”
此言一出,群雄一阵哄闹叫好,白药的大弟子曲弘骂道:“甘老六,你是不是皮痒?上回在湖州,范阁主滔滔不绝讲了两炷香,怎么不见你跳出来搅场?再乱接话,我就送你一颗冰火莲子尝尝滋味!”
他口中的甘老六乃是雍州铁扇门下,铁扇门擅长制皮甲、护盾等防御用具,与其说是武林门派,倒更像个作坊。这人也是九爻会上常客,知道冰火莲子原是一种用机簧发出的弹丸,虽然只有指头大小,却内藏酸液,触之即破,沾到肌肤上免不了脱层皮,立时将头一缩,连连摇手表示告饶。
白药本不是长篇大论之人,经此一打断,更没兴致多言,简单地交代了两句开场白,就宣布正式开始。
九爻会延续至今,已形成了一套规程,首个环节是由做东主持的一方展示一到两件过往几年中最新制成的器械。此举有先声夺人之意,也就是甘老六口中的定场,向来很受重视。譬如五年前在湖州,七巧阁就拿出了一件名为彼岸针的精品,看起来只是个握在掌心的细巧圆筒,却能在抬手间发射上百根牛毛针,数量多、覆盖范围大,犹如凭空射出一小片乌云,且力道强劲,倘若在对敌时近距离使用,足可穿肉入骨,瞬息间将敌手送去奈何桥的彼岸。
此时曲弘领着几个师弟迈步趋前,也不上台,并指按在嘴唇上,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四名千叶万壑门弟子动手将平台两侧的木栅各搬开一角,留出六尺来宽的空隙。群雄正在疑惑,但闻一阵隆隆声响由远及近,似是轮轴滚动,又像金属摩擦,几十名劲装打扮的青壮男子各推着一辆黑沉沉的双轮车,从花厅墙壁后方闪出,疾步奔入场中。
那车子半人多高,应是生铁质地,颜色黝黑,前侧呈半球形,表面布满尖刺,份量显然十分沉重,一时间连地面都被压得震颤起来,但行驶驱动间却及其灵便,推车青壮训练有素,转眼间几十辆铁车便在控场中围呈一圈原型排列开,头朝里,尾侧朝外。
曲弘又是一声唿哨,众汉子一齐呼喝,也不知是如何操作的,车子中部突然竖起一道屏风般的铁扇,远望犹如豪猪竖起了鬃毛,下一刻,车头前端暗器齐发,先是形状小巧的透骨钉,继而是寒光闪烁的梭子标、铁蒺藜、飞刀,最后一根根铁刺如弩箭般激射而出,场地上空利刃横飞,煞气腾腾,犹如漫天花雨,但规模与杀伤力又岂是徒手掷出暗器所能比拟?
待到几轮发射完毕,再看场中,各种暗器落点交错,远近不一,其余的也还罢了,铁刺与飞刀却全部插入地下,没入半尺有余。随着曲弘一扬手,众劲装汉子搬动激括,机簧轧轧作响,无数尖刺再度自车头处伸出,显然做好了继续攻击的准备。
曲弘抱拳道:“此车名为铁华藜,乃是本门为青州军营特制,因为场地有限,只推了三十余辆出来,在诸位英杰面前献丑了。”
群雄已看得背脊发寒,咋舌不已:试想倘若自己身处其间,被众多铁车围住,恐怕早已在无数刀箭梭镖的夹击下被打成筛子,纵然扑倒在地也无从避让。因此隔了片刻,才陆续有人喝彩,直至彩声大作。
唐斐道:“铁华藜,莫不是参照战阵里的铁滑车制成?”
杜景脸上现出一丝自豪,笑道:“文大夫说得不错,数十年前,一支胡虏兵马曾越过黄河下游奇袭青州,门中当时的掌门师祖领着所有弟子协助州府奋力相抗,浴血坚持月余,终于等到援兵,交战时见到军中的铁滑车,便有了改进的灵感。只是实施起来耗时费力,又因种种原因搁置日久,直到传道师傅这里才终得完善。”
唐斐看着劲装男子操控铁华藜,脚步迅捷地退出场外,那些竖起的扇片想必是保护驭车军士、遮挡敌方箭矢兵刃之用。齐鲁多热血男儿,千叶万壑门能拥有今日的声名地位,凭借的并不只是在江湖中争勇拼杀,也非天风山庄那般一两件高明机关可比。
这时喝彩声渐止,范逐风咳嗽一声,从游廊里走出来,背着双手踱了两步,才嗤笑道:“贵门的动静倒是不小,进进出出挺热闹,刀啊箭啊也没少乱发,可这些好像都是官府打仗时用的吧?能否克敌制胜姑且不论,我等习武之人要来何用啊?”
他斜睨着沉下脸的曲弘:“曲少侠,你可想听听我对你们这铁华藜的评价?”
曲弘冷冷道:“范少阁主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像个娘儿。”
范逐风对他的讽刺佯作不闻,拖长了声音道:“粗笨无当,非莽夫不能用也。”说着,扬生笑道:“在场的都是武林豪杰,诸位倘若与人约战,或是深陷重围,难道还能随身带着一辆铁华藜,一有急用就推出来应战?”言毕,哈哈大笑。
铁滑车最初是在《说岳通俗演义》里看到的,岳飞麾下第一勇将高宠(应该也是全书里武力值最高)就是在连挑十几辆铁滑车后,坐骑力竭,被掀下马来身亡的,与失陷小商河的杨再兴一样,给当时年岁还小的某薄荷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但这是本很早的书,已经找不到了,有关描写全凭记忆和想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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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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