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岁初抬了抬眉,把他的手捉了回来,架住。
朔逸同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架起另一边。
萧慕北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人缓慢地朝金云赌坊的方向走去。唐岁初和朔逸同就这样一左一右架着萧慕北。萧慕北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低着头由着二人。
那些怪物依然跟着他们,不断地撞击着屏障。
朔逸同瞧这些小怪物前扑后继却无济于事的样子,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们boss老大都破不了,你们这些小炮灰怎么破啊?自不量力!”
唐岁初目光偏移。他还是忍不住想萧慕北居然是个魔修这件事——萧慕北可能很相信朔逸同,但他就不怕唐岁初出去大肆传播吗?虽然可能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就是了。
他又想到萧慕北在小船上护在他身前的那一幕。他就这么不怕死?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怎么想的?
唐岁初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慕北垂下眼眸,他眼底有温和的笑意,但最后只说:“嗯。”
朔逸同听了这话吓得对唐岁初喊道:“别立这种flag啊小伙子。”
“幅兰格?这是什么话?”唐岁初疑惑道。
朔逸同无奈道:“啊,没什么就是……怪不吉利的。”
话一说完,三人都笑了。
……
金云赌坊。
香兰站在赌坊最高的观景平台上,她没有撑伞。那些在阳光底下光泽油腻的劣质首饰,在漆黑的雨幕里竟还有几分瑰丽不凡的模样。她的裙摆上全是污泥,就那样站着,整个人却好像一朵孤芳自赏的花。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赌对了。
唐岁初率先和她打招呼:“香兰姑娘。”
香兰回过头,她的头发全湿了,脸上有不知道是泪痕还是雨迹。她面色是苍白的,却涂着鲜红的口脂,显得与第一次见面不同的明艳。但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神情,显得有些挑衅:“哟,终于来了。”
唐岁初笑着抱拳道:“久等。”
香兰慢慢把被雨水浸湿黏在脸上的发丝挽到耳后,她露出一个明媚动人笑容,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也散发出盎然的生气,“抠门鬼。”
香兰又指了指萧慕北,“你生得很不错,但是见死不救,冷血。”最后她看向朔逸同:“赌鬼,问到了不少想要的东西吧,我爹要是有你这水平应该也不至于让人割了左手。”
三人只是安静地等她说完。
香兰说着说着,垂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笑里却有哭腔。雨滴落在她的湿漉漉的发丝和衣服,消失,然后又重新变回新的雨滴,落下。
顿了顿,唐岁初忽然问道:“所以你最后放弃了吗?”
香兰过了一会,抬起头,却没有看他。她只是对萧慕北说:“行了,别等了,磨磨唧唧的。动手吧。”
于是,萧慕北走出屏障,也走到了雨里。他好像对香兰说了什么,唐岁初听不真切。但最后萧慕北缓慢地抬起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雨停了。
幻境从这里缓慢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画面。
朔逸同拍了拍唐岁初的肩膀道:“其实香兰早就死了,这是器灵继承的她的执念。怪逼真的,是吧?”
唐岁初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朔逸同接着道:“剩下的这些画面就是她的执念了,小孩子要是道心不稳的话,很容易受到影响的。”
唐岁初却没有闭眼,只是望着那些零碎的画面从他的身边飘过。
它们大部分都很短,色调阴沉。有些片段重复了许多遍,名为父亲的男人癫狂贪婪的面孔,名为母亲的女人讨好的笑容……
以至于有些场景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
香兰麻木地踩上凳子,她用手撑着试了一下白绫的结实程度,觉得还不错,便一脚踢翻了凳子。
那时是早上,外头落了很多雪,晨光也是灰蒙蒙的。
她忘不了昨夜那种恶心的感觉,她曾撕心裂肺地冲着门缝里透过的亮光求救。老鸨那时就在门外,笑着为她关好了门,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熄灭了。
香兰醒来时觉得有些冷,却不如何难过了。她刚去老鸨那领了赏钱,几颗脏兮兮的铜板。她居然还能平静、习以为常地把它们放进小铁盒里。约摸这就是贱吧。
窗外的枯枝、白雪,稀薄的光明变得更模糊了。喉咙里蔓延着血的味道。
今天也没有阳光。
就这样吧。
“啊!你……”一声惊呼打破了香兰世界的死寂。
那少女冲过来,笨拙地抱着她的腿,好像哭了。
也许是上天注定,那根白绫的结还是不够牢固。毕竟香兰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所以最后也没有成功。
那少女一点也不见外地把她搂怀里哭得更大声了。好像她是什么世间难求的珍宝似的。
香兰感觉有些恍惚,从来没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吵过。她低头一看,惊奇地发现她居然对这个少女有一点印象。
她……好像叫江棠,因为跳舞跟不上调子老是被老鸨打,被打过以后哭着又继续跳。平日里又总是对谁都傻笑。
香兰有些嫌弃地推了推江棠的肩膀,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她只能无奈地皱了皱眉,“让开,哭什么哭,要死的又不是你。”
江棠抽噎了几下,竟真的止了哭声,放开了她。
少女皮肤很白净,眼睛红红的,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兔子,她小心翼翼地恳求道:“你……能不能不要死啊?”
香兰皱着眉头看她,心道管她屁事,同情心泛滥。
江棠抓着她的手,“求你了,我把我的点心都给你,我……”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什么都给你!”
她能有什么东西。她们不过都是关在笼子里的两只鸟,无非就品种的区别。
江棠摇了摇她的手,又蹦出一句话,“以后我保护你!”
保护……香兰简直觉得她天真地有些可笑。
她却鬼使神差地道,“我叫董晓月。”
然后一说完她就后悔了,那姑娘又抱着她哭了起来。
……
江棠在坠下高台的最后一刻是笑着的,温柔又决绝。
她察觉到困住月亮的从来不是湖水,而是整个天地。
就算她再天真也明白,打碎水面和打破天地是不同的。一个很简单,一块石头就可以,另一个很难。
可她真的很天真,或者说,乐观。所以,她选择在这个时刻死去,在所有人都看着她的、最美的时刻。
苦难需要一个宣泄口。人们会开始思考她的死亡,发现这个世界的缺口。
江棠说:“因为有些事,侠客也做不到,我却可以。”
比如让她在乎的人活在那个更好的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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