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掷笅问卦

衢州城北郊外的叠翠岭,常年云雾缭绕,据摆摊算命的讲,是此处风水吉旺,故而犹如仙境。

该说法赢得颇多拥趸。

毕竟天晴时依稀可见有座傍山而建的宅邸,却遍寻不获,疑似海市蜃楼。

但池岸知道那都是敛财谋生者的信口雌黄,事实是这里多温泉眼,又地势偏高,温差造成此景,何况,如今世道动荡不安,军阀割据,饿殍偏野,修仙之人为求清静多归隐深山密林。

当然,仙者虽无…

却有他这活了700多年的道士建宅盘踞。

所以,作为宅邸的主人,池岸赞成民间流传最广的杂糅版本,即茶馆说书先生的怪诞之说,毕竟,他确实修诡道、习阴术,因被扰觉便捉鬼封坛,嫌吵就毁了山腰礼佛的寺庙。

倒是归静,但今晚的他却依旧没好眠。

就待书房翻阅古籍残卷。

却仍徒劳。

体内误吞的蛇丹始终无法跟原主链接感应。

分明自惊蛰起,蛇鼠虫蚁重新活泛肆虐,池岸能断续感受到蛇丹在被1绺细若悬丝的暖意给沁润,却为何顺着寻本溯源总失效呢?

她肯定还活着。

但在哪?

缓步行过游廊,到中厅,池岸净手焚香,盘膝而坐。

镶以纱绫玻璃、外绘珐琅的戳灯光影炫彩,映照着1袭烟青色绛纱袍、墨色长发仅用红绸绑缚的池岸,衬得他慵懒又矜雅。

仿佛清逸的画中谪仙脱框而出。

池岸掷笅问卦。

漫不经心地拾捡笅杯的那只大掌,血肉新鲜、没干瘪或枯滞的迹象,倒是因常年足不出户而肤色病态瓷白,指骨劲修,黛青的血管似灵蛇,在那薄皮底下蜿蜒爬行。

又是废卦。

总是,卦象不准。

这样的经历已攒了无数遍,按理说早该习惯,但池岸被那结果磋磨出茧的心脏,却还是绵而悠地钝痛。

阖眼。

鸦睫掩去眸底汹涌。

薄唇翕张,他1声吁叹,舒缓胸中淤浊。

他心神已乱,再继续也无用,今日便作罢,掀眸,望向庭外被屋檐整齐切割的苍穹——夜雨将临,黑云摧城,低空被漆成黯黮的乌色,很沉,又黏稠得似那熬煮许多时辰后凝成的药膏。

忽地,轰隆1声,惊雷炸响。

从郊北劈向衢州城。

吓得街头仓皇奔袭的车夫哆嗦着骂娘,而几乎同时,薄公馆的爆炸卑鄙地紧随其后。

坍塌刚起。

救援就至。

跟死神的抢夺战1触即发。

只因事发地是新娶六姨太的别院闺房,司令今晚留宿,尚生死未卜。

警卫兵早就荷枪实弹地把公馆围成铁桶,严丝合缝,听凭差遣。

他们都是精选的出类拔萃者,训练有序又忠诚,腥风血雨里蹚过,自然明白此次爆炸并非意外,而是1场里应外合的蓄意谋杀。

陪伴司令三十余载的副官谢昀,军装早被瓢泼骤雨浇透,却即便狼狈,仍1派刚毅,定海神针般杵在雨幕里,扯着嗓门怒吼:“别TM踩那横梁,搬起来挪!给照明的灯笼都撑好伞,雨会淋湿煤油灯芯!打电话通知三位少爷没?速让他们归家!司机!赶紧到城郊普济寺接太太!”

凌晨的薄公馆忙成1锅乱炖的咸粥,掀砖抬棍捡碎瓦的仆从们累得噗呲粗喘,却没谁敢停歇半分。

唯有谢昀停了喊哑的嗓,像挽歌唱到结尾。

众人神经高度紧绷。

秒针却龟行。

许久。

久到谢昀瞪圆欲裂的眼眶里、混着雨水淌出猩红液,才有从前线因伤退役的独腿花匠高呼:“有人!这里有人!”

站成雕塑的谢昀箭步前蹿,却很快失望——只是1截女人的断肢!

有女仆捂嘴呕吐。

谢昀冷脸呵退她们,吩咐继续。

最终,在那1阵滂沱雨势稍弱时,他们挖到左臂被炸得稀巴烂、冷森白骨垂坠着碎肉的司令——他毕竟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多年,危险发生的瞬间,便双手抱头庇护。

谢昀膝盖骨1软直接跪趴,颤巍地伸指探过司令鼻息,确定仍1息尚存,便赶紧喊医护紧急处理,简单包扎后,就抬进惯用的福特车后排座。

然后,四辆同样的车分别朝城中各医院出发。

却途中全都遭遇枪袭械斗。

1番激战。

皆死伤俱损。

而被谢昀抱着从密道金蝉脱壳的薄司令,当然不在这充当烟雾弹的任何1辆轿车内。

危险蛰伏的雨夜,有1驾普通的马车,很不稀松平常地向城外疾驰。

奔向叠翠岭。

宅邸外。

谢昀刚把晕厥中的司令抱离铺着软垫的马车,就瞧见紧闭的府门自行敞开,但好歹以前陪司令来过两趟,所以这次总算没太惊讶,抬脚跨过门槛,1路小跑。

最终,在方正刻薄的中庭,谢昀又见到那酷爱青翠绿色服饰、却阴鸷疏离的青年!

二十年前初见,他也这般模样。

毫厘未变。

连冷得掉冰渣的嗓音,都1如曩昔。

池岸瞥了眼快被颠散架的薄铭恺,对他亲信的谢副官讥语道:“慢着点,糟老头死不死的有何干系,反正都能救活。”

若尚未到知天命之年、自诩正值壮年的薄铭恺听到这话,肯定会怒不可遏。

却气得嘴哆嗦,即便怒目圆睁,也得忍着不敢真骂。

所以,昏迷挺好,起码没觉憋屈。

而谢昀虽清醒着,但没胆帮他家司令耿直纠偏、跟这位薄氏1族当庇护神供奉的青年叫板,毕竟,对视的1瞬,当他堕进那双寒潭似的漆眸,饶是久经沙场,也脊背攀寒。

把司令抱到偏厅卧榻,谢昀噗通跪地,诚祈道:“求先生施救。”

池岸拂袖站起,神色寡淡:“繁家的儿孙,有契约在,我自是该救。”却终是对这位愚忠的副官心慈,“你既跪我,自不白受。月底你续弦的新妇分娩,别去医院,找稳婆在家接生。”

他1向只管起死回生,对此等细枝末节的琐碎甚少插手。

何况,谢昀没在繁家族谱。

所以虽未言明为何,谢昀仍感恩戴德。

而说起族谱,谢家原是繁姓,最早的那位,可以追溯到七百余年前渡江南逃而建的绥朝,据记载叫繁起,是个游街串巷吆喝的挑担货郎,机缘巧合下,救了吞蛇妖内丹后尚没恢复、又耗尽法力施术锁魂、终昏倒在陋巷的池岸,得益于池岸的襄助,逐渐成为富霸1方的商贾。后聚沙成塔,富可敌国,历经数代,到以卖官鬻爵敛财为兴的夏朝末,家主繁鼎熙偶获法器阴阳四辩骷髅,遂献给池岸,以求改势,福荫后嗣。经占卦,便改为薄,脱商籍,买官入仕。

先涉政。

再渗透军职。

军政皆抓,这是许多世家望族的惯例。

直到如今王朝覆灭,薄铭恺拥兵自重成司令,割据藩南六省。

繁家气运绵延数百载,虽有造杀孽,却积德造福更多,功德簿厚的很,超耐造、抗损,所以注定薄铭恺命不该绝,何况,还有池岸坐镇。

他永远是薄家最夯实的1道屏障。

能逆天改命那种。

这点,知内情的谢昀也懂,所以,别说司令还苟延残喘,就算谋杀既遂、挖出来的是具尸体,他也会带来。

谢昀退离。

没徒劳地留守在这座寂阒的宅邸。

当然,也没回薄公馆,查实情、揪内鬼等后续,自会有人操持。

他要做的,是制造另1重假象——司令在医院——那焚膏继晷、指示灯常亮的手术室外,他必须从始至终出现,才有说服力,而且还得合理编排说辞,来安抚薄家众位亲眷、震慑各方蠢动的势力。

战斗,非但没在爆炸时戛然而止,还会1直持续。

静谧归拢。

整座宅邸只余身姿挺拔缓行的池岸。

系带的罗袜松垮,而绑绳随他踏步,朝更低处的足踝跌落,便索性脱了,随手1扔,就盖在延伸到偏厅地板的1滩血渍。

偏厅。

燃灯续昼。

满室亮堂得连影儿都变浅。

池岸英姿清逸,气度却索魂鬼魅般,他伫立卧榻旁,咬破指腹,抬腕凌空画符,念咒掐决,召遣阴兵阴将,调配其中1簇搬运薄铭恺到密室法场安置,其余的就镇守宅邸,免得真有活腻歪的趁虚偷袭。

摁机关,整面墙通顶的书架就应声旋转,露出倏然洞裂的1片漆黑,而随着池岸踩踏台阶缓步下行,壁挂的煤油灯就自行逐盏点亮,与此同时,整排内嵌的壁龛也凸显。

有雕刻技艺笨拙的桃木簪、干瘪褪色的花束、繁杂的各种果核、腐化掉皮的半截枯枝等…

都是跟她有关的!

简陋。

甚至粗鄙。

却是20多万昼夜颠覆的700多年里,池岸仅有的慰藉。

他走得极慢,珍重地以视线描摹壁龛里的物什,宛若巡视宝藏,而心脏处从绥朝的罅隙绵延至今的酸涩,再次泛滥成灾。

但阶梯总有尽头,走到底端,便是随处贴满符箓的密室。

禳灾祈福。

劾鬼镇魔。

墙边摆放了1张黄花梨木插肩榫翘头案。

但那上边搁着的暗漆锦盒,却贴的黑砂白纸,因为,里边封的是至尊法器阴阳四辩骷髅。

名状骷髅。

确是人皮。

跟命悬1线躺尸的薄铭恺相较,倒是很难评比哪个更惨烈些。

池岸敛思凝神,落座蒲团,神色始终淡如雾霭,但稀奇罕见的剑眉紧蹙、薄唇微抿,终是泄露谨慎:他开始施术法操纵阴阳四辩骷髅!

勾魂摄魄,扶伤救死,甚至可以回溯血肉、重铸筋骨。

他永远游刃有余。

好似靡坚不摧。

但其实,亦存软肋——池岸虽吞有千年蛇妖的金丹,也历经700多年的潜心修炼,得以保全**凡胎长盛不衰,还法力高深,却毕竟曾因执念未偿,而杂习阴术,连道教旁支的邪派都钻研,就差点走火入魔。

当然,他最终没进歧途成邪道,却也作茧自缚。

导致现今驱动此等法器…

必重遭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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