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行军路途

遇袭之后的行程,明显加快了速度。队伍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亲卫们的眼神更加警惕,晡时扎营的位置也选得更为隐蔽险要。

萧玄胤下令轻装简从,除必要物资外,其余一概舍弃,务必尽快抵达北境。

谢韫玉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内,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心中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那日掷出手炉的举动,实属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但后果便是萧玄胤投来的、那探究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他并未再追问,可这种沉默的审视,有时比直接的诘问更让人心生压力。

她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连日赶路的疲惫,不知是否因那日受惊,抑或是这北地寒气侵体,前夜她竟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并非清晰景象,只有破碎的片段与强烈的情绪。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狂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远处有模糊的城郭轮廓,旌旗在风雪中狂舞,看不真切旗上的图案。

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紧迫感攫住了她,心脏狂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还隐约听到一种低沉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轰鸣,夹杂着金铁交击的尖锐声响……最后,是一片刺目的红,不知是血,还是燃烧的火焰,将她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冷汗浸湿了中衣,心口仍残留着梦中的悸痛。

这梦来得突兀,感觉异常真实,绝非寻常。她想起自己那“可窥天机”的身份,心头蒙上一层阴霾。这模糊的梦境,难道是一种警示?

她无法确定,更无法对人言说。只能将这不安深深压在心底,加倍留意沿途所见与听到的关于北境的消息。

这日傍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谷扎营。

暮色四合,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

谢韫玉由怀珠陪着,在营地边缘稍稍走动,活动一下坐得僵硬的筋骨。

远远看见萧玄胤与一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站在一处,低声交谈。

那文士应该就是幕僚魏先生了。黯曦则抱着剑,沉默地立在萧玄胤身后不远处,如同一道忠诚的影子。

萧玄胤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眼望来。

隔着跳跃的篝火,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深邃难测,谢韫玉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欲回马车。

“王妃。”萧玄胤却开口叫住了她。

谢韫玉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王爷有何吩咐?”

萧玄胤对魏先生低语了一句,魏先生拱手一礼,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谢韫玉,随即与黯曦一同退开了些距离。

萧玄胤缓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她笼罩其间。他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日遇袭,多谢。”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语气也算不上多么温和,但比起之前的纯粹客套与冷漠,已是多了些许不同。

他指的是手炉之事。

谢韫玉垂眸:“王爷言重了,臣妾当时只是情急,未能帮上什么忙,反而险些添乱。”

“若非你那一下,那支淬毒弩箭,即便要不了本王的命,也会是麻烦。”萧玄胤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反应很快。”

他果然起了疑心。谢韫玉心中微紧,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赧然与后怕:“王爷谬赞,臣妾实是侥幸……如今想来,仍觉心惊。”

萧玄胤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火光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阴影。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中,她镇定掷出手炉的模样,与眼前这副温婉柔弱、易受惊吓的样子,实在有些割裂。

这个女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

“北境局势复杂,远超你所想。”他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日后在王府,若非必要,尽量不要独自外出。若有异常,随时告知黯曦或周嬷嬷。”

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变相地给予一定程度的信任和庇护?谢韫玉心中微动,恭顺应下:“是,臣妾记下了。”

就在这时,一阵北风呼啸着卷过山谷,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篝火明灭不定。

谢韫玉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那股寒意仿佛直透骨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梦中那片冰天雪地。

萧玄胤注意到她细微的瑟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解下自己墨色大氅内侧系着的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玄色皮囊,递了过去。

“拿着。”

谢韫玉一愣,抬眼看他。

“北地特有的烈酒,抿一口可驱寒。”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解决一个麻烦,“你的身子,若病倒在路上,更耽误行程。”

原来是为了不耽误行程。谢韫玉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异样,双手接过那还带着他体温的皮囊:“谢王爷。”

皮囊入手沉甸甸的,触手温热。她拔开塞子,一股辛辣醇厚的酒气扑面而来。

依言小小抿了一口,烈酒如同一条火线般从喉咙烧到胃里,瞬间驱散了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连带着因梦境而有些惶惑的心,似乎也安定了几分。

“王爷对北境的气候,似乎十分了解。”她将皮囊递还,状似无意地说道。

萧玄胤接过皮囊,重新系回大氅内侧,动作流畅自然。“驻守多年,习惯了。”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北方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凝重,“今年的冬天,恐怕会来得更早,也更难熬。”

这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谢韫玉的心湖,激起了圈圈涟漪。她梦中那冰天雪地的景象再次浮现。是巧合吗?

她忍不住试探道:“王爷可是担忧……狄戎会趁寒冬来袭?”

萧玄胤倏然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如何得知?”

谢韫玉心头一跳,知道自己失言了。她目前在外的身份一个深闺女子,即便读过些杂书,也不该轻易推断家国大事。

她连忙垂下眼,掩饰道:“臣妾曾经听父亲说过几句,于是大胆猜测的……只是觉得,若天时不利,于我大军是阻碍,于那些逐水草而居、擅长雪地作战的狄戎而言,或许反而是机会。”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萧玄胤眼中的锐利稍缓,但探究之意未减:“你倒是想得深。”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错,据斥候回报,几个大的狄戎部落今秋囤积粮草异常积极,似有所图。边境……已有多处哨卡遭遇小股骚扰。”

果然!梦中的警示,并非空穴来风!谢韫玉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强压下将梦境和盘托出的冲动,那太过惊世骇俗,且无法证实,说出来非但无人会信,反而可能坐实她“妖言惑众”的嫌疑,甚至暴露“可窥天机”的秘密。

她只能委婉道:“王爷英明,早有防备。只是……天威难测,王爷还需多多保重,谨慎应对。”她这话说得含糊,既像是普通的关心,又似乎暗含深意。

萧玄胤凝视着她,篝火在他深邃的眸中明明灭灭。他总觉得,这位王妃话中有话。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讳莫如深。

这种若即若离、似知非知的感觉,让他心中那股想要彻底看透她的**,愈发强烈。

“本王自有分寸。”他最终只回了这么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巡夜士兵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萧玄胤率先打破沉默。

“是,王爷也早些安歇。”谢韫玉福了一礼,带着怀珠转身离开。

回到马车旁,映雪已铺好了被褥。谢韫玉躺下,却毫无睡意。

萧玄胤的话证实了她的梦境并非虚妄,北境确实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而且很可能与恶劣的天象有关。这让她心中的不安感更重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仅仅作为一个被保护的王妃存在,若北境真有大难,覆巢之下无完卵。

她必须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小的准备。

而从萧玄胤方才的态度来看,他虽仍有疑虑,但似乎并不排斥她展现出超出常规的见识和能力。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闭上眼,脑海中开始飞速思考。若真有罕见暴雪,除了军事布防,民生方面又会面临哪些问题?

取暖、粮草运输、防冻……她在现代时所知的那些知识,有哪些可以因地制宜地运用?

与此同时,篝火旁,萧玄胤依旧独立寒风中。

魏先生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道:“王爷,王妃她……”

萧玄胤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依旧望着谢韫玉马车所在的方向,眸色深沉:“魏先生,你觉得,一个人真的能凭借所谓的‘天命’,未卜先知吗?”

魏先生抚须沉吟:“天命之说,玄之又玄。然,世间确有生而聪慧、直觉敏锐、能见微知著者。”

话锋一转,低声说:“王爷可是怀疑王妃是国师预言的‘天命女’?她今日所言,虽出人意料,却也合乎情理。”

萧玄胤没有回答,只是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谢韫玉,是否也是凭借这种“见微知著”的敏锐,一次次助萧玄熠料敌先机?

所谓的“可窥天机”,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她本身智慧超群的掩饰?

这一世,他抢先一步将她拘在身边,斩断了萧玄熠的臂助。可这个变数,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是福,还是祸?

他摩挲着腰间冰冷的剑柄,感受着那玄色皮囊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馨香。

那是她方才接过皮囊时,指尖残留的气息。

“传令下去,加快行程,务必在十日内抵达朔风城。”他冷声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另,飞鸽传书给朔风城守,让他加紧储备过冬物资,加固城防,尤其是……注意防范大雪。”

“是!”黯曦与魏先生齐声应道。

萧玄胤最后看了一眼那辆安静的马车,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无论她是凭借智慧,还是真有那虚无缥缈的“天命”,既然在他麾下,便休想再置身事外。

北境的风雪与刀剑,会磨砺出真正的锋芒,也会……撕开所有伪装。

他倒要看看,这位太傅嫡女,他的王妃,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马车内,谢韫玉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感受着怀中那个萧玄胤所赠、此刻已空空如也却似乎仍残留着烈酒余温的皮囊,心中纷乱如麻。

前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危机四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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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玉
连载中旧栖梧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