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今天换作云省去门外丢垃圾,辛与磨磨蹭蹭地抹干净桌子,眼睛时不时瞟向玄关。
“哥哥倒垃圾时间好久……”
辛与不再拖延,将桌面仔细检查一番,满意地点头:“真不错。”
他去卫生间洗干净手,关闭水龙头的同时,听见门从外面打开的声音,一溜烟儿地钻过去。
云省刚刚背身关上门,回身时毫无防备地被他撞了个满怀。
辛与的力气一向很大,云省伸手扶住他单薄的背。
辛与在慌乱中抓住云省的一节手腕,两个人抵在门边,堪堪站稳脚跟。
“小心,不要再这样慌张……”云省心有余悸,叮嘱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着急地打断。
“哥哥,糖罐子里的糖是你装进去的?”
辛与像一只在门边等待主人的大型犬科动物,云省觉得,如果他长着一条尾巴的话,现在一定比飞机的螺旋桨转得还快。
他躬身,辛与仰头与他对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处,手指仍捏在他的手腕上。
明明屋子里开了空调,云省却隐约觉得这里比外面还要热。
“你去集训的第三天,罐子里的糖果就被我吃完了,”辛与低下头,耳朵尖尖上泛着红。
“我本来就舍不得你,没有你偷偷给我带糖,我就更想你了,想得睡不着觉。”辛与支支吾吾地说完,放开搭在云省手腕上的一只手,等着他回答。
手腕间的触感仿佛还在,烫的云省手指轻颤着弯曲,他伸手想摸摸辛与柔软的发顶,可关节仿佛生锈,全然不知如何动作。
“哥哥,我很想你,你想我吗?”辛与半天等不到对方的回答,焦急地扯扯他的衣袖,抬起眼对上那道维持不住沉静的视线。
“我想你。”云省低声温柔道。
许引习在各方面都很开明,细心照顾小孩而不限制他们自由发展,唯独在饮食管控上分外严格。
辛与喜欢吃糖,许引习却在家里明令禁止,不许在相应节日和生日之外的时间购买任何糖类食品。
在全家都遵守这条准则的情形下,辛与却出人意料地患上了龋齿。
他捂住发疼的半边脸满地打滚,大哭着坦白了自己背着他们买糖的事情。
看过医生后,许引习更加严厉地管着他。
之后半年,无论辛与怎么讨好卖乖,都没能再吃过一颗额外的糖。
半年对那时的他来说真的很长,外婆的严厉也深深伤了他的心,委屈难过一时涌上心头,情绪上来他便跑去云省房间抹眼泪。
云省不忍心,可又担心他的龋齿再犯,最终以不影响健康为前提和辛与达成约定,瞒着许引习定期给他补充糖罐。
云省好像格外花心思去装扮这个糖罐,透明的玻璃罐子每次都被糖果填充得很好看。
有时是纯色,有时是渐变,有时只是简单的图案……
辛与舍不得破坏这份美丽,总是不忍心吃。
可当他节制地吃完后,又会很憧憬地幻想糖罐子下一次的漂亮模样。
这是辛与童年时最喜欢的事情。
清晨,在鸟儿清脆的啁啾声中醒来,辛与躺在床上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忽地想起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眨眨眼钻进被窝,憨憨地笑着回味起刚才的梦来——
月黑风高的夜晚,辛与身穿刺客黑衣,嘴衔暗器飞檐走壁,与数十名来自刺客排行榜前五十的江湖高手进行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斗争。
而他,刺客排行榜第五十一名,过五关斩六将一举夺魁,威风凛凛地拿下了本场比武的战利品——《兄台莫怕,助高有吾》神速蹿高秘笈。
十天后,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练成归来,凭借身高优势一招制敌,救下被魔王俘虏的许老太和云美人,从此打败天下无敌手,人送外号——参天辛。
另收一孝顺徒儿小杨子,年仅一十七便登上人生巅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朝他扔手帕的姑娘多,想要拜入他的麾下,为他谋事的名人奇士更是数不胜数。
“嘿嘿嘿……”辛与蒙着眼睛,陷在温暖的被窝中,意识逐渐昏沉。
闹钟响起,辛与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时间,猛地翻身坐起。
怎么十点了!
他一边懊悔不该收徒,一边快速拿起衣服往身上套,兔子似的钻进洗手间,抓起一只斜挎背包冲下楼梯。
从小就被外婆教导要守时,辛与也一直谨记,只是偏偏今天的那个梦太好。
陈小杨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许引习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他面带歉意,诚恳地说:“小杨,我迟到了,对不起。”
陈小杨起身:“兄弟,你再不下来,我该和许奶奶聊你初中的糗事了。”
辛与瞬间被转移注意力,拉过他小声道:“那件事也说了吗?”
陈小杨有意打趣他:“刚和许奶奶讲完。”
“啊,真的吗?”
许引习笑呵呵地:“包子该热好了。”
她转身去厨房里拿起两屉热腾腾的包子,装进食品塑料袋,一人一只塞进两个男生怀里:“木耳青菜馅的,路上吃吧。”
“外婆,哥哥呢?”刚才下来的时候,辛与看见隔壁房间的门开着,床铺整齐,窗帘收起,阳光金灿灿地洒在房间里。
显然云省已经起床,而现在却看不见他。
许引习站在流理台边清洗一口小汤盅:“哥哥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事。”
辛与抿抿嘴:“外婆,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七月末,市里的学校都在放暑假,平日里公交车就很挤,现在更是人满为患。
两个人一路站着,到一中的时候腿都隐隐抽筋。
“哎,早知道就骑车来了,”陈小杨理顺衣服,用手肘碰碰辛与,“你高中打算住宿吗?”
辛与怔住,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是,住宿意味着离开家,他不想这样。
“我不想住宿。”
“那我也不住宿,咱俩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走。”
“嗯嗯。”
偌大的一中校园门口只开着一扇小门,供老师和有需要的学生进出。
两个男生和安保处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如愿以偿地来到校园里面。
放假期间,校园中是不同于往时的静谧。宽阔的道路两旁栽种着柳树和松柏,花坛里面的花也正鲜艳开着,草茎密密麻麻,是眼睛盛不下的绿。
花坛两侧,各有一座星白大理石柱身的长亭,顶部镂空,满满铺着一层爬山虎,嫩绿的枝叶偶尔垂下一两缕,随清风飘扬拂动。
走过威严庄重的教学楼和图书馆,是田径场。
这里原本有一个小卖部的,辛与叹气。
两年前,一中举行周年庆,邀请学生的家人一同参加庆典。云省刚上高一,带了辛与来学校。
年少的辛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云省便带着他四处逛,最后来到了这里的小卖部。
小卖部里很热闹,冬天的暖气很足,熏得人又晕又热。
辛与缠着云省给他买冰糕,云省又一向拗不过他。
谁料第二天,辛与就缩在被窝里全身泛红,生了场大病。
从那时起,云省便不再一味地纵容他。
“那里是一片小树林吗?”陈小杨指着远处。
“是吧,”辛与回忆,“哥哥上次好像没带我去那里。”
“可能没什么好看的,”陈小杨摸摸肚皮,“我们去吃东西吧,旁边好像有家豆花饭。”
吃过饭,他们又在周边溜达了一圈,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
狸花趴在垫子上,懒懒地眯着眼睛。
“小懒猫。”辛与看它一眼,蹑手蹑脚地快步跑上楼梯。
云省还没回来。
辛与顿时像只泄气的皮球,他走回自己房间,随手拿起一本漫画瘫在床上。
漫画书里的内容早已看过好几遍,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没一会儿眼皮就困得开始打架,漫画书压在胸前,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一只温热的手轻剐了一下他的脸侧,他挣扎着睁开眼,是云省回来了。
“哥哥……”等不及云省回应,辛与又困倦地闭起眼睛,声音含混不清,“你回来了。”
这之后便没了下文,是又睡着了。
“懒猫。”云省收起那本漫画书,很轻地笑了一声。
太阳落山时,辛与才怔愣起身,揉揉眼睛走出卧室。
云省捧着电脑坐在沙发上,许引习站在窗前开心地听电话,瞥见辛与下楼,一把拉过他。
“小姨来电话了。”
辛与刚睡醒,反应迟钝地接过手机。
“小姨。”
耳边传来一句甜甜的笑声,“小、小与哥哥……”
“小与,是妹妹。”
辛与有些惊喜:“小姨,米芽会说别的了?”
“是啊,上次打电话来还只会说爸爸妈妈,现在会说更多的词语了。”
叶枝言又低头对着女儿:“是不是啊,我们小米芽,可厉害了。”
三年前,小姨夫莫松意的父母生病,需要家人照顾,夫妻二人便移居去了英国。
后来他们生下女儿米芽,现在已经快两岁了。
“小姨,今年春节你们回来吗?我们还没有见过米芽。”
“小省刚才也这样问,你们俩兄弟。春节我们会回来,你乖乖的,不要惹外婆伤心哦。”
“我会听话的。”辛与拍拍胸脯保证,又想起来对方看不见。
“小姨,你听见了吗?”
“什么?”叶枝言有些不懂他。
“我拍胸膛的声音,小姨你听见了吗?”辛与语气认真。
“哎呦,傻小孩,”叶枝言乐的不行,“听见了听见了,声音怪大的,疼不疼?”
“不疼。”
许引习也笑起来,伸手替辛与抚了抚胸脯,接过手机:“枝言啊,咱们继续说。”
之后的几天,云省都没有再出门,每天都坐在书房写卷子。辛与玩累了便跟在他身旁,拿着他的高中课本预习。
书页泛黄,却没有褶皱,可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工整的印刷文字旁,是云省清隽的字迹,记着一些重要的笔记,有时是红笔,有时是黑笔,但都简洁明了。
辛与对着一道物理大题发愁,他已经演算了好几遍,还是不能得出正确答案。
他忍不住神游,看着云省的笔迹发呆,缓缓落笔在旁边画上一朵幼稚的云,又在下面点上三排整齐的雨点,配文:天要下雨,我要长高。
等他之后想起来擦,却已经完全忘记自己随手写在了什么书上,翻了许多遍也不曾找见,只好默默放弃。
就这样宅在家第十天,许引习终于看不下去。
她推搡着把两朵蘑菇赶出去:“出去散散心啊,在屋子里待着都快发霉了。”
啪——
云省和辛与无措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气氛凝滞了十几秒,云省低下头温声询问:“有想去的地方吗?”
辛与摇摇头。
于是,云省转身就带他去了湖边的小书屋,从早晨一直待到晚上十点,辛与还顺手买了两本书回家。
许引习满心欢喜地等着他们,看到那两本书便知道计划落空,气得简直要背过去,连忙摆手说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