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脸色发白，“你是说你想征服皇帝！”
“我从没这么说，但我不介意你这么想。”李丽娟拢了拢自己散开的裙摆，她裙下秘辛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她的一举一动都叫霍光血管烧得发痛。
星夜被拽下万千缕细光，和地下熊熊燃烧的膏烛遥相辉映，当车队中那道沉重的车帘被一把瘦弱的手腕拉开，李丽娟沉寂的心像快要被擂破的鼓一样“噔噔”作响。
霍光惊愕发现身旁这个沉静哀怨的美人，眼睛像两个点燃的灯笼一样亮了起来，她像卫士手上的火把一样耀眼，但也像火把一样因为不知节制的燃烧而即将迎来灭亡的转折。
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浅绿深碧的树下，霍光从李丽娟尚且稚嫩的身体里嗅到即将腐朽的气息，他惊恐地将李丽娟抱在自己怀里，害怕她这只可怜的飞蛾一不小心就落入火中。可一切都太晚了，阑珊夜里李丽娟还是看见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虽说流年漂泊，花落无情，刘彻却依旧还是过去样子，笑容散漫，只有身边亲近之人才能感觉出他平静外表下的可怕。
李丽娟早就知道真情在刘彻眼中如云山烟波轻不可闻。“这是一个难缠对手，”李丽娟暗道：“可我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我的年龄和相貌，平日里迎来送往是笔小买卖，婚姻则是大生意，豪门望族绝不会迎娶我做妻子，凡夫俗子我看不上，只有走过的那个人才能叫我身价百倍。”
从李丽娟身边走过的刘彻是一个忍受不了寂寞不在乎因果的人，他过着如潮如月捉摸不定的生活。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抛弃出身高贵的陈阿娇，选择卑贱的卫子夫，可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会选择王夫人和李丽娟。
霍光猜透了李丽娟的心，霍去病已经为他选择了东闾氏为妻，东闾氏家世显赫，陪嫁媵妾中那个名叫显的女孩儿霍光也见过，生得清秀可爱。霍光不可能放弃东闾氏选择李丽娟，但这并不妨碍他嫉妒李丽娟看向刘彻的眼神。
在强忍着没有抽开刀的夜晚，李丽娟一定是想着刘彻才睡下的。有关于刘彻的记忆和妄想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李丽娟黯淡生涯，李丽娟盼望她的太阳永不熄灭，霍光却希望这轮金乌早点下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要告诉你你那么做绝不会快乐。你不可能忘了宫外的生活——”还有倒在你裙下的我。霍光将这句咽了下去，他怕在李丽娟面前出丑。他心里明白其实是他不能没有李丽娟，他会一遍遍寻找探究这个满是谜题的女人。
李丽娟高傲地仰起头，这一刻她是俯视霍光的，凭借她无与伦比的美貌和聪颖伶俐的头脑，她挣脱霍光的手，径自离开了霍光，消失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
女人裙子是惹事的根本，齐桓公和楚成王为蔡姬几乎反目成仇，但是如果没有柔软裙摆挑惹起战争，那春秋只用三页纸就可以写完了。
霍光自己也不懂他爱李丽娟什么，可他陷在李丽娟眼波中不可自拔，他迷恋她长裙下的躯壳，确定他对李丽娟一见倾心，看了一眼就难割难舍。
李丽娟不值得霍光疯狂，可霍光控制不了这种冲动。百转千折孽海情天，不过如此。
五岳四海只有一轮古今不改的明月尚还多情，依依不舍照着人间离合悲欢。总有些事物会以失而复得的姿态唤醒人内心深处对过去的无限怅惘，就像春草发了绿芽儿，细润如酥，迷蒙如雾，想要去探，却扑了一个空。
霍光穿过人来人往的长街想要寻找李丽娟，冷不丁撞到一对牵着手的母女，女儿依偎在母亲身边，就像一株藤蔓依附着大树。霍光漫不经心看着眼前女人，她轮廓像春夜月牙儿，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素艳与哀愁。
单论容貌她谈不上多美，但风情别有，那副欲说还休的神情让人无端想起秋夜雨巷，交缠着木叶和浑浊水波，露出缠绵悱恻的情态。
霍光一面瞧她光洁侧脸一面暗自心想：“她一定是个有很多故事的女人，所以眉头鬓间挂满诉不完说不清的风流债。”霍光那时候还太年轻，如果把他比作树，那他年轮可能还没有一圈，所以他不明白触动他心弦的情感其实被人称之为怜惜。
霍光发现她一直望着皇帝车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口吻对女儿道：“你看到那个人了吗？我曾把我心灵中最可贵的一切都堆在他脚下，却得不来他珍重。回首细思那是多么大的浪费，以至于我前半生都被荒废。”
“您爱过这车队中的一个人？”霍光听到女孩儿娇滴滴的声音，他听得很仔细，不敢有丝毫错漏。面对眼前这女人霍光忍不住拘谨，这个女人有着很多达官贵人都没有的贵气。
|“爱过。”车队经过灰蒙蒙的天空，此时天青欲雨，乌云滴下几滴清泪，染湿路人鬓发。春夏交缠引起的烂漫热烈消散在雨云落下的那一刻，还不等深夜凉风赶来结束今夜光辉，天上星月和地下膏烛就在雨水的缠斗中落了下乘。
这一刻天地全暗了，女人摇了摇头，她散着的青丝中混着一缕白发，“那是一段开始于阴谋，结束于流言的感情。或许那从不是感情，只是一种愚蠢的交换。”
“我和他有一个女儿，他得尽父亲的职责，给我女儿挑一个好夫婿。那个人不可以是卫子夫的外甥。”女人低下披着长发的头颅吻了吻她女儿，她逝去的美丽和青春都如数奉还给了她的孩子，当两个女人的侧脸相接，霍光感觉自己看见两朵梨花，其中一朵正走向枯萎，另一朵则含苞待放。
当女人牵着她女儿和霍光擦肩而过时，霍光看清那女孩儿的眼睛，她与卫长公主、李丽娟年纪相仿，眼睛有一种她们都不曾拥有过的温柔光辉。那纯真神色叫霍光想起来他童稚时做过的美梦，如果说女孩儿母亲是秋叶秋花迟暮之人，那女儿就是还没长成的青芽儿。
“还是不要相信女人的爱情为好，因为她们的爱情总是冲动、炙热、不顾一切。烧过水的人都知道，最先热起来了的总是最先冷却。”
“陛下不如直接说——”王夫人给皇帝一个俏皮的笑，“女人说话不可靠。”
刘彻收回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目光，“你说的对，可是我还是想见到她，无论是什么场合什么时机，她什么妆容长了多少白发，我都愿意看见她。”
“既然陛下有这样的决心，当初为什么会分开？”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分别却是一个人就能做出的决定。”王夫人看着刘彻的侧脸，那是一张很风流的面容，可偏偏驾驭着天下以千万计数的臣民，兵权万里，领袖群伦。王夫人不相信是刘彻被拒绝，“是您要抛弃她。”
“是也不是。”刘彻轻飘飘回答，“我杀了不该杀的人，让她伤透了心；查来查去，她竟然真的盼我死，让我为之伤心欲绝。”
因为和陈阿娇常年不和，刘彻一直疑心陈阿娇想咒死他。卫青利用了刘彻的疑心，栽赃陷害陈阿娇，可卫青没料到一点，那就是阿娇真的想让刘彻死。
霍光奔波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他魂牵梦萦的李丽娟，他对李丽娟的记忆犹如梦里看花，总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都要分别了，还觉得对方是“杜兰香去，萼绿华②来”。
但是李丽娟对霍光的记忆仅仅只是叶片上多出一滴露水，不到天明就蒸发殆尽。霍光用手拍打自己的额头，他知道自己喜欢李丽娟，想要吻她，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确信自己和李丽娟会再相见。
可没有人告诉霍光这样一个道理，对于一个太多情的人来说，如果不能有一个结局，那还不如从不曾开始。
①刘建的故事不能详细讲，害怕不过审，这里是用比较含蓄的方法讲述了刘建的往事：他强抢了原本要献给他父亲的女人，强占了亲妹妹，和淖姬等人私通，惹来了大麻烦。历史上的刘建就是因为害怕刘彻追究他的丑事选择谋反，谋反不成身败名裂。
②杜兰香、萼绿华都是传说中的仙女，这句话的意思是霍光看不穿或者内心不愿意承认李丽娟的本质，总觉得李丽娟是个仙女。李丽娟觉得霍光平平无奇，对他的记忆很寡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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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终归虚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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