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终归虚化(八)

所以大多数男人都是人生的失意者和失败者,因为他们在最好的年华不知道该干什么。等他们明白了,一切都太迟了,覆水难收,木已成舟,一切已成定局。

陌生人做的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好,可他依旧是失败的。

“我来告诉你故事的结局吧,然后让你我结束这一次相遇。那段时间有关于皇帝的消息真真假假反反复复,夹杂着许多流言蜚语,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皇帝曾经明确表态自己不想杀害魏其侯。”

“魏其侯夫人是陈皇后亲姑姑陈乐君,陈皇后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阿娇,住着金屋子的那位。魏其侯夫人的死亡令陈阿娇日夜啼哭,当时她怀有身孕,皇帝害怕她受刺激流产,不打算追究魏其侯过错。为了让陈阿娇安心,皇帝不仅饶了魏其侯,还饶了陈阿娇亲哥哥隆虑侯。隆虑侯犯了禽兽行,被廷尉拟了死罪。”

“魏其侯悬着的心总算放进胸膛里,他重新开始吃饭,招致巫师和郎中为自己祈福治病,郑当时、汲黯等在朝中很有声望的大臣都来宽慰他,告诉他安然无虞。”

“事情在那之后有了转折。”

“是的,有了转折。武安侯纠结韩安国等党羽制造了很多流言蜚语,换着花样诽谤魏其侯。没人能想到韩安国会依附武安侯,在朝臣眼中韩安国是宽恕的长者,庇护梁王的忠臣,没人想到他倒向武安侯倒得那么彻底,好像道德两个字从没出现在他生活中一样。”

“韩安国用计谋伤人的能耐比他行兵打仗的能力强多了,没几下功夫就让魏其侯死于非命。那一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魏其侯在渭城闹市斩首示众,应了当年他对灌夫的承诺。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听起来武安侯大获全胜。”

“胜利?”陌生人哂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一种讥讽又无可奈何的神色,“武安侯没有取得胜利,他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丢了性命和爵位,还没有一个人同情他。我曾经告诫过他不要和灌夫和魏其侯起争执,他是一个经不起细看的人,当心‘螂螳捕蝉,黄雀在后’,可是他不听。”

“他是有把柄落在灌夫、魏其侯手里的,闹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事情怎么可能一点不泄露。淮南王曾经前来朝拜天子,武安侯那时还是太尉,因为他崇尚儒学,一贯附庸风雅,所以他很是推崇淮南王,特意到霸上来迎接对方,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霍光隐隐约约猜出武安侯说了什么,“他是皇帝亲舅舅,王太后亲弟弟,依靠姐姐裙带才得以据有尊贵的地位,怎么能说出那种糊涂话。”

“可他就是说了这种话,这种足以葬送九族的话。”说起往事陌生人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把一切都葬送了,包括他自己的命。他没日没夜担忧灌夫魏其侯两个人把自己的把柄交给了皇帝。”

“在行刑的时候,灌夫披头散发咒骂了一路,魏其侯咬断自己手指在牢房写下绝命诗。谁能肯定当年他带去霸上的随从中没有皇帝的人呢?谁说在他和灌夫门客交锋的时候皇帝没用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注视过他呢?就算躲过了前两关,在灌夫魏其侯指天骂地的时候,皇帝难道像石头木头人一样,一点儿动静也听不到吗?田蚡是个懦夫,他把自己吓死了。”

淮安案发时皇帝拘禁了淮南王所有的近臣,审问出他所有**。当初他和武安侯在霸上的交谈就是其中一项。武安侯对淮南王说;“当今天子至今没有生育皇子,大王您是高祖之孙,在诸侯王中最有贤明的美名,一旦皇上驾崩,不是大王您继承皇位,谁还有这个资格?”

用当事人的目光看,皇帝表现得太虚伪了,十多年前他就对此事心知肚明,十多年后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处置田蚡。

霍光忽然对陌生人生出了无限的好奇,“您到底是谁,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我谁也不是,来此只为了凭吊故人。”陌生人回答道。

雾渐笼罩远方的山阿,层层碧色向下散,盖住远处的山村和河流。人和物都迷迷蒙蒙,浑然相融,像下一刻就化为一体。这景致于春曦秋夜最为美妙,前者胜于朗月清辉,后者好在艳色绝丽。

月色静洒在隆虑公主深红色衣衫上,她鸦髻没有一根白发,微微垂头的样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的心为谁温热,令她哀痛的纠葛为谁而起,这种令她愁肠百结的问题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问她,那她一定没有答案。

隆虑公主只有一颗心,可她不止为一个男子心动。她想起张汤,心中猛然生起一种冲动,想要把所有的阴谋都说给他,帮他逃脱陷阱。

昭平君外出打猎时春寒料峭,归来后残花谢尽,他一路行来见惟有山中一棵梨树生得高大挺拔,在月下摇落一树雪白,便折枝为箭带了一路,等到天色将明时在画楼射箭。

隆虑公主踏雨而来,眺望儿子射箭的模样,她身边亲卫不明就里,看到梨花花枝成簇飞来还以为碰上了刺客。公主佁然不动,稍稍抬高手腕接过射来的花枝,花香落了她一身,就像今天才过去的细雨。“都说折花赠美人,你折花却只为了射箭。你是迟早要娶公主的人,所作所为却像个小孩子。”

昭平君一宿未眠,神态倒依然安详,“他们都说我应该娶一位公主,可我心里有些为难。”

昭平君看着雨,心绪久久不宁,他就是在这样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清晨看见父亲被廷尉带走的。那天敞开的窗口开着似杜鹃断舌才能染成的杜鹃花,深深庭院内一切有淡有浓,美得不真切。

昭平君肃立雨中,感受雨的点滴就像感受祖母馆陶公主和父亲隆虑侯曾给予他的爱抚。

“母亲你有体会过那种感觉吗,因为无法拒绝被迫接纳一个人……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的欢心。我看到你哭的很伤心,”人伤心不伤心不知道,今日的雨为此伤心倒是真的。“我就为此怨恨祖母和父亲,更怨恨那些打赵国、郑国和中山国来的美妾。可你要求我爱他们,说他们是我的亲人。”

“我爱一个人总是全心全意的,我希望你也是这样。”隆虑公主扭过头,她也看到了今夜的雨,缥缈得像美人脸上面纱,随时要落到地上,“别太在意你父亲对你的伤害,他心里其实是很爱你的,他只是长不大,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昭平君笑得人心底发寒,“别在意,别—在—意!母亲从您口中说出这句话,听起来真刺耳。您说您爱一个人全心全意,那为什么属于我父亲的心依旧还在您胸膛跳动?因为您——”爱上了杀夫的仇人。

昭平君没法儿再说下去了,他看见了母亲脸上浮现出的神色,那种愤恨、羞愧,恼怒的神色,她是一个被人揭穿**的不检点妇人,可她的儿子爱她。

昭平君低头嗅了嗅梨花的香气,改变了话题,“我看到皇帝要我迎娶夷安公主的诏书了,母亲我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它告诉我要找一个让我心碎、让我心动的人,只有她才能触碰到我心灵最深处,若不然到死都难阖上眼。”

“我的心告诉我,我能若无其事骗过全天下的人,可我骗不了我自己,只有自己才知道不得所爱是多么苦涩的一件事,情如火煎,恨比水深。”

“我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痛苦,足可以把一个坚强的男子汉打倒。那种感觉就像一生都攥在别人手上,风筝有了牵着它的线,鸟儿被关进笼子。”

隆虑公主看似轻描淡实则生硬地说道,“可我回头想想不觉得那有什么,你知道的,男人一辈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女人才是最该为此痛苦的。”她有些厌倦和儿子的对话,打算回到长廊下听风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后来您就好了。”昭平君接过母亲的话题。

“我知道过分追求所爱的后果,所以提前放弃了。你还是太小了,做不到只求荣华富贵,不要一点真情。一个人的堕落是从心不会痛开始的,你应该学着点。”隆虑公主心不在焉道:“你是我的儿子,天生就是长安人,长安人从不要求那么多。”

“可如果我告诉您我想要一个人,一个……让我忘了我是谁的人。我想让她登上我那颗高傲的心,再一寸一寸击个粉碎。让她一笑把我所有自尊心都带走,像一个奴隶那样跪在她裙下,被名为爱的绳索紧紧束缚。她若有一日离开,我在尘世中值得称道的一切,包括我与生俱来的高贵地位都再无光辉——”

“你像是在试探我。”

“没有,我只是不想侍奉一位高贵的公主。我的母亲已经是皇帝的姐妹了,我不想再找一个皇帝的女儿,除非她是我爱的人。”昭平君深深注视着自己母亲,“我没有您那样好的性情,忍受他人的不爱,更无法忍受我爱的人不爱我。我要吻最能让我快活的人,可我希望您不要这样做。”

“我请求您杀了张汤,我知道您有这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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