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尽芳华,唯我独尊。
今夜金陵台上灯火通明,处处红烛高悬,鼓乐喧天。
终于成功娶到了阿愫,直待喜宴撤席来宾统统散去,我才能有机会与她独处。
第一次当新郎官,说不兴奋是假的,且为这般排场与风光,过往受过的那些屈辱、伤害权当是抹平了罢。
总觉得有哪一处的伤未曾愈合,牵扯着我的心口隐隐作痛。
方才席间宾客敬酒,我都是来者不拒;现在迈向洞房的脚步略微有些打晃,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醉。
那时人人皆竖着大拇指夸赞:“金公子海量!”
也有客人大着胆子打趣,“金公子莫要喝醉了,可别耽误了夜里好事。”
一席话惹得周遭人放声大笑。
“无妨,无妨。”我面上陪笑,心中钝痛。
本想借这杯中物,麻痹掉那丝丝痛意,而它似一枚钉入心头的毒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终是躲不过他来敬酒。
我喉间莫名地发涩,缓缓吐出两字:“二哥。”
“恭喜了,阿瑶。”
“恭喜”二字是已经听了无数遍重复的贺词,单单那一声“阿瑶”独一无二。
“多谢二哥。”我举杯,一饮而尽。
此前并未尝出今夜酒水是何滋味,唯有此次感觉到它从唇舌顺着喉咙直灌到心底,是那种难言的呛辣。
我感觉脚下有些虚浮不稳,身体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那双宽大有力的手及时扶上我的肩膀,随后我的目光对上他尽是温柔的神色。
“阿瑶,你喝多了?”
“二哥,怎么会呢?”
我面带微笑摇头,心里却是苦涩的。
又有客人过来敬酒,他不便拦在当中,只是回头望了我一眼,便抽身而去。
这一去,竟再未见他的踪影。
阿愫安静地端坐在描金罗帐中,头上蒙着一块大红锦帕,帕子四角坠着的金色流苏映着血红的烛光微微摇晃。
一双纤纤玉手暗自绞着衣角。
紧张不安的新娘,我不由轻笑,随后拾起桌上摆放的金秤杆挑起那方锦帕。
阿愫低着头,脸上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更惹人怜爱。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刻值千金。
阿愫的手慢慢放开,我暗暗攥紧拳头。
她还……不知道。
我早知那个残忍的真相,却以愈加残忍的方式来掩饰它。
或许,是我更为残忍,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隐隐传来异样的声音。
时断时续,时远时近,听得并不分明。
正欲凝神细听,那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我的心陡然一跳。
其声呜咽不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是裂冰。
忽然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粗鲁地将阿愫推倒,只“啪”地一掌,新娘的红装随着掌风尽数裂开。
箫声每呜咽一声,我的动作就暴虐一分。
……
那一晚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阿愫。
事后我时常回想,那夜所听到的箫声真的是裂冰吗?
二哥常与我相习音律,绝不会听错。
他也会与我闲谈,不像聂大哥永远一副威严模样。
提及最多的还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弟,世人口中的“泽世明珠”含光君蓝湛。
“阿瑶,舍弟最近与云梦江氏的魏公子十分交好。”
“我觉得魏公子挺不错,你以为呢?”
“……”
起初十句中有七八句都是在说他弟弟,后来言语中又多了一位魏公子。
我很乐意听二哥闲话家常,亦隐约猜到蓝二公子与这位魏公子非比寻常的关系。
后来种种机缘,魏公子身殒不夜天,我则坐上金氏宗主及仙督之位。
就像我不得不娶阿愫,这些其实非我本意。
敛尽芳华,唯我独尊。
可笑可悲。
至始至终,我想要的,不是头上那顶人人称羡的高帽,而是一份迟到的认可。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行。
第一个在世人面前不贬损我还把我当人看的是谁?
是二哥,我永远的二哥。
我可以杀父杀妻杀子杀兄,用尽筹谋,唯独从未算计过蓝家。
仅仅因为二哥。
观音庙中,我挟持了魏公子,然后眼见他向蓝二公子剖白心曲。
“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好像说出了我深埋心中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魏公子那么急切、那么勇敢,大抵是他与蓝二公子心意相通,前世错过今生弥补。
而我与泽芜君之间的隔阂,岂是割裂的时空能够填平?
是非曲直,善恶因果,究竟如何判定?
倘若金光善不是那么泯灭人伦,倘若我不是娼妓之子,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万万没想到,向我刺出最后一剑的,居然会是二哥。
“蓝曦臣!”
我怒极攻心,不管不顾地直呼他的名讳,甚至自行冲破了蓝家禁言术。
“我金光瑶坏事做尽,可唯独没有害过你!没有害过蓝家!”
“为何你却和他们一样,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我笑了,这根本不是我想说的话。
当初你我三人结义时信誓旦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一起下地狱吧,二哥。
生不能同衾,死可以同穴。
值得了。
大哥,我们来了。
刹那间,我看到了一滴泪。
晶莹闪耀,刺痛了我。
本以为,那一剑刺下,我不会再痛。
我拼尽所有,奋力一推。
再见,二哥。
我已背负太多罪恶,愿你在一片荒芜之中洁身而存。
恩泽于世,皎皎光华,像那一颗为我而流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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