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庭院一片空寂。竹影婆娑,却闻不见鸟虫鸣叫。
厉鬼沉默地站在裴千烛对面,捂着不断冒黑气的手臂,脸色极为难看。他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伤到自己。
棠谙也想不通,她望着裴千烛手中佩剑,陷入沉思。
那把剑自破开厉鬼皮肤,沾染上鬼气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剑身好似被人擦亮,闪出夺目光泽。挥剑时,恶鬼哭号声回荡在耳边,仿佛置身炼狱。
这柄剑,被鬼气唤醒,变得能攻击魂体。棠谙观察一番,得出结论。她正准备让裴千烛一举击退厉鬼,却听见厉鬼对她说:
“你就帮着外人来对付我?”
他那双几乎全黑的眼睛,此时蒙上一层水汽,若是忽略掉指尖青黑利甲,瞧着还有几分可怜。
“......”面对裴千烛投来的疑惑眼神,棠谙只能保持沉默。她不知道这厉鬼到底在犯什么病,简直莫名其妙。她可不会自恋地以为,厉鬼真的倾慕自己。
裴千烛见棠谙不说话,眼中锐意更盛。他沉声道:“满口胡言乱语。”
随后,便翻转手腕,使出剑招。剑光如白龙穿梭,刹那间将院落映得好似白昼。
他挽剑朝厉鬼要害刺去。厉鬼也不闪躲,他以利甲与剑相撞,随着一阵刺耳声响,指甲竟然被削落几枚。
“你,究竟是谁?”厉鬼盯着裴千烛问道。他架在剑上的手,被破开一条深深的伤痕,黑气不断从伤口中涌出,厉鬼的魂体,也变得越来越淡。
但他毫不在乎,仍站在裴千烛面前,不肯退步。
裴千烛没有说话,他眼中只有击退敌人这一个目标。裴千烛压剑将厉鬼半个手掌削落在地。
棠谙在一旁看得都觉手痛,但厉鬼好似没有痛觉,他面色不变,连眼睛都未曾眨动。甚至,脸上还带着笑......
“裴千烛!”棠谙眼见着浓重黑气,先是缠绕上剑身,再趁裴千烛不注意,从他手心钻进身体。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棠谙都来不及反应。
厉鬼像烂泥般软倒,五官肢体皆消失不见,仅剩地上一汪黑水。
而裴千烛在黑气入体后,似乎僵硬了一瞬。棠谙心里有些慌乱,她快步上前,查看裴千烛的情况。
裴千烛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睛有些无神。
四周黑雾逐渐消散,旋风也停下,纸灰轻盈落地。浓重鬼气形成的结界,似乎散了。
厉鬼就这样走了吗?还是......
“棠谙,厉鬼走了,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危险。”裴千烛利落收剑,低头望着棠谙道。
棠谙也回看他的眼睛,并没有在其中发现端倪。
“那便好,只是没想到,厉鬼这样轻易就被击退。”她笑着对裴千烛道,眼中好似盛满被揉碎的星光。
裴千烛面上现出一丝波澜,但很快恢复平静,他转身想要进屋。
棠谙捕获到这细微变化,她双手攀上裴千烛的肩,止住他脚步。
棠谙感觉手下肌肉瞬间收紧,她微微用力,将裴千烛整个人扳过来,面向自己。
一阵微风拂过,将他们挨在一起的鬓发卷动,在空中不断亲昵缠绕,再松开。
此时圆月初升,月光将二人影子投在墙上。这对人影凑得极近,仔细看来,还在不断靠近。
直到棠谙的鼻尖,都快与裴千烛的相触时,裴千烛也没有躲。棠谙稳住面上神情,她用渗血的指尖,在这人肩后画出熟悉纹路。
棠谙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马上就是最后一笔......
“心跳得这样厉害,还以为我发觉不了么?”随着一声叹息,“裴千烛”抵住棠谙额头,轻嗅她发间气息,无奈道。
棠谙的双臂被“裴千烛”捆在怀中,挣脱不开。真正的裴千烛早该在她开始靠近时,就将她推开。
因此她认出,盘踞在裴千烛壳子中的,是厉鬼。她本想借机画出驱鬼符,却没想厉鬼这样敏锐。
“你要怎样才肯出去?”棠谙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厉声道。她从未与异性靠得这样近,就算面上强装镇定,耳根红晕也出卖了她。
厉鬼抚上棠谙耳垂,沉声道:“就这么想赶我走吗?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找的这些男人?”
棠谙摇头将他的手甩开,皱着眉头回答:“哪来的‘这些男人’?而且,我和你根本不熟,有什么可比性?”
“不熟?”厉鬼听不得这两个字,他的双眼霎时变得红赤,似乎若是棠谙将话说得再重些,他便会顶着裴千烛这张脸,落下泪水。
棠谙忽然觉得好疲惫,她并不会温言软语。但无奈,这只鬼将裴千烛壳子占住,不肯出来 ,她连画驱鬼符都会被察出。
也不知,时间久了对裴千烛的身体会不会有损害。
她尽量柔声道:“鬼域中的那人,和这人,都是一个人。他是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并不是情人关系。我与你才见过几面,这对于凡人来说,只是萍水相逢,因此我们的确不熟。”
棠谙何曾耐着性子,给人解释过这样一长段废话。她强忍住想抬手,一巴掌呼在恶鬼后脑勺上的**。
厉鬼果然很吃这套,他的情绪稳定下来。“那是否就意味着,你我多见几面就变熟了?”厉鬼贼心不改。
棠谙闻言,忍了又忍,才没有骂出声来。她面上仍带笑,只是没再看厉鬼,转身就往钱金银所在的屋子走去。
裴千烛的身体应当没这么虚弱,被厉鬼借去几天想来也无妨,待我寻到解决方法,就立即将他驱逐。棠谙这样对自己说,她实在不想跟这只鬼虚与委蛇。
“棠大师,辛苦辛苦!外面那只鬼,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棠谙进门时,钱金银正从桌子下爬起来,他由管家搀着,掸了掸身上灰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棠谙看了身旁“裴千烛”一眼,笑着回答:“钱老爷你放心,就算再来,我也有方法解决。”
钱金银见棠谙这副自信神情,松了一口气。待所有人都坐下后,他才问道:“不知这里为何会突然出现恶鬼,可是那三个江湖骗子惊扰了鬼神?”
棠谙听见这话,蹭一下站起来,急忙往屋外走去。我怎么忘了这三个人?棠谙心中焦急道。
“你最先伤的是谁?”棠谙小声问厉鬼。
厉鬼这会儿倒是老实,他引着棠谙朝其中一人走去。
棠谙让管家取来铜钱和银针。自己蹲在那个昏迷不醒的骗子身边,拿手试探他的鼻息。好在,虽然比较微弱,但还未消失。
“他们骗财无数,就这样死了也是活该,你为何还要救他们?”厉鬼疑惑道。
“罪不至死,况且,是我......”棠谙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话锋急转:“一只破竹球也能将你引来?枉你还是只厉鬼。”
这一定是厉鬼的错,谁让他瞎凑热闹。棠谙心想。
厉鬼沉吟片刻,认真道:“你原是想用它随意引来只小鬼?”他一语道破棠谙心思。见棠谙默认,他接着说:“日后可万不能这样做,你招不来小鬼,只能引来恶鬼。”
“为何?”棠谙不解。
“没人说过,你身上有股独特香气吗?”厉鬼拈起棠谙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嗅。“没有鬼会拒绝这个味道,尤其是修出些道行的鬼。”
棠谙却嗅不到这股味道,她也不清楚原主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难怪那时,常卿诀会以为谁在屋中熏香。
可是,常卿诀也不是第一天去原主屋中,为何她还分辨不出,香气是从原主身上散发。
棠谙想不通,她见管家拿着东西小跑过来,便索性不想,抓紧时间救人。
她让管家在三人舌下各放一枚铜钱,自己取过银针,为伤情最重之人行针。那人的昏迷是因阴气蒙蔽脑窍所致,棠谙针刺十宣穴放血,可以有开窍醒神的作用。十宣便是十指指尖的部位。
铜钱为世间最广为流通之物,无数人的阳气附着于上,因此对阴气有一定压制作用。
但这两样方法齐上,三人还是没有醒。棠谙瞥了厉鬼一眼,心道还好没有与这只鬼硬碰硬,否则躺在这里的,就该是她了。
棠谙又取出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中指后,又拔出来。她使劲挤出鲜血,在这三人眉心各弹了一滴。
“将你的血用在他们身上,真是浪费。”厉鬼掏出裴千烛的帕子,为棠谙细细包扎。棠谙看着被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中指,有些哭笑不得。
怕是再包慢些,伤口就要愈合了。棠谙心道,但她看着厉鬼认真又小心的动作,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妖女,定是你施展妖术,将我师兄弟三人迷晕。看我不收了你!”
这群人一醒来便在院中上蹿下跳,他们将棠谙与厉鬼围住,手中不断抛出黄符,还有......
棠谙看着那铁钵一样的乐器,朝自己砸来。它起初被夹杂在符纸之中,等待棠谙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这一下恐怕得让脑袋开花,棠谙闭上眼无奈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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