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森林的女儿

叶莱那背着树皮包,踏着厚厚的泥土和草地追了上来,脚步轻快而矫健。

她赶到朱诺身边,和她并肩而行:“弗里帕溜出去找我们之后,那些人在我们的帐篷里搜到了你的匕首和毯子,问起我的去向。”

“所以那些骑兵也开始找你了?”

“对,她们说我去采草药了,然后指了一个反方向。”

所以叶莱那也在部落里待不下去了。朱诺的愧疚之意更盛,但又不由得有些庆幸。

——这一路她,不是一个人。

叶莱那倒没有显示出什么不满,只说:“布丽是我的侄女,我本来就该去找她。”

朱诺点点头:“你们关系很亲密。”

“那是当然——她从出生开始就被我弟弟托付给我,之后就没离开过我,如果我自己有女儿都不会有这么亲。”

朱诺听着,表情渐渐柔和下来:“你一定为她付出了很多。”

叶莱那叹了口气,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也谈不上付出什么。只是看着她一步步长大,从一个我只能用鹿奶喂的小婴儿,到如今成了能捉鹿的大姑娘……我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回到森林里。”

朱诺方才的片刻犹豫烟消云散。布丽是因为她才被抓走的,她责无旁贷。

她轻轻拍了拍叶莱那的肩膀:“她会的。我们会把她救出来。”

叶莱那擦了擦眼眶,语气平静了些:“……如果我们现在沿河走,和林雪平之间应该没有别的搜寻队伍了。”

确实,她们走在骑兵队伍走过的路线上,这会儿她们前方应该有一块搜索的真空。

两人并肩疾步走着,朱诺的余光注意到她盘着的头发散开了一些,鬓边有几缕银发——她向来思维清晰,头脑敏捷,使朱诺时常忽略她的年龄。

走了几个小时,太阳升到了头顶上,两人在一棵树桩上坐下休息。

叶莱那的包显然是匆忙收拾的,她干脆将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开始重新整理。

肉干、蔬菜干、皮水壶、火石、匕首……最底下掉出来了什么砸在这些小东西上面——是几本书。

“呀,你还带着它。”朱诺伸手捡起那本草药志,抚摸着封面,有些意外地笑了,“真没想到还能见面。”

叶莱那继续整理着包,说:“这书很有用,尤其是在森林里。”

吃了些干粮,两人都在河边鞠水饮用。冰凉的河水顺着喉咙滑下,让朱诺感到一阵清爽,身体的疲惫稍稍减轻。

这也让朱诺感到荒谬:昨天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设计的滤水装置,现在一点儿也用不上。简单地说,就和她最近的状态一样。

周而复始,徒劳无功。

朱诺苦笑着摇了摇头,水滴顺着指尖滑落。水面上出现一小圈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

一路上不时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深深压出的马蹄印杂乱地交错在泥土上。

叶莱那蹲下身,指了指地面:“这是铁蹄印,骑兵的马才会钉铁蹄。”

河边常常能看到新鲜的马粪,以及生过火、扎过营的痕迹,还有啃剩下的肉骨头。

傍晚时分,她们穿过树林,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夕阳染红了天际,河水在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叶莱那指了指前方:“我们今晚在那里过夜,等天亮再继续赶路。”

朱诺顺着她的指向望去,那处高地被几棵巨大的橡树环绕,地势相对安全。

叶莱那登上高地,捡了些干枯的草叶,尝试生火。朱诺在树林里转来转去,试图找到一些可燃物。这并不容易,春天万物生长,枯枝很少。

她抱着一些树枝回到叶莱那身边。叶莱那用小刀削去树枝上的多余枝叶,将几根较粗的木柴添进小小的火堆,火光顿时更亮了一些。

叶莱那说:“可以多捡些松树、冷杉的枝子,烧起来会出油。”

看到朱诺一脸懵,她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

夜幕降临之前,两人收集了更多的树枝和大把干草。朱诺小心地清理了一下地面,把收集来的干草铺在地上。

期间她一直在挠头。本来今天计划要洗头的,结果非但没洗成,还出了许多汗,她头皮很痒。

抓了几次,头发里又混进了泥巴和草屑,她越抓越烦躁。

想起弗里帕和其他一些萨米女人的发型,她心里一动,对叶莱那说:“能帮我把头发剃剃吗?”

叶莱那一惊:“我只有这把小刀,怕是会伤到你。”

“一绺绺割就好了。”

叶莱那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朱诺的头发,找到最脏的一绺,用小刀贴着脖颈向外轻轻割下,刀刃划过头发的声音清晰而轻微。

“这样可以吗?”叶莱那递过来一绺头发,话语间有些惋惜——那缕沾了灰的深棕色头发依然油光水滑,带有精心养护的痕迹。

朱诺扫了一眼,随手将头发丢进火里:“很好,继续吧。”

叶莱那继续割下一绺又一绺,为了尽量不伤到朱诺的头皮,留的长度很保守。

最后一绺头发落地,叶莱那绕着朱诺转了一圈,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不是很平整,有些地方又太平整——和楼梯似的,一层层的。”

朱诺摸了摸头顶,虽然短发的重量有些陌生,但那种清爽感让她忍不住笑了:“挺好的,我感觉轻松多了,谢谢你。”

她到河边洗了个头,随手一擦,很快就干了。

“这片森林晚上会很安静,但别放松警惕。”叶莱那低声提醒,用小刀随手削出一把简易的木矛,放在朱诺手边,“万一有什么动静,火能吓退它们。”

朱诺点了点头,抓起木矛往地里一插,它轻松破开了浮土,立住了。

“睡吧,我先守夜。”叶莱那说。

朱诺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不困,后半夜我叫你吧。”

叶莱那没有争执,把外套盖在身上躺下。干草有些硌人,但比冰冷的地面好得多,不至于失温。

她仰面躺着,手臂垫在头下,看着火光在朱诺的脸上跳动。夜风轻轻拂动,带来森林独有的泥土和树木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叶莱那看着黑暗的四周,毫无困意。

她突然说:“你之前问我为什么瑞典语说得这么好,还记得吗?”

“嗯?”朱诺抬起头,还没回过神来。

“我出生在森林深处,那时我们还过着游牧生活,跟随驯鹿迁徙,沿河捕鱼,冬天躲在雪中的帐篷里讲祖辈的故事。” 叶莱那看着火堆,“但这都是很小的时候的记忆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很小的时候,来了很多传教士和官员。他们说我们必须定居下来,划了一小片地,把我们所有人都赶进去盖房子、种地。祖先的土地、祭祀的圣地,那些和我们血脉相连的地方,都被我们留在身后。

“没得选——不搬就会被视为异教徒,甚至可能被驱逐——哈,就和现在一样。”

叶莱那翻了个身,看着夜空,仿佛那里记载着遥远的过去。

“他们不仅改变了成人的生活方式,还试图改变我们小孩。我和弟弟都被强行送进了教区的寄宿学校,远离了家人,远离了森林。我们在学校里被要求学会瑞典语,赞美上帝,不准说萨米语,不准提家乡的风俗。”

她咬了咬牙,声音更加低沉:“我弟弟比我小很多,刚到学校时还不太会说话。他一直哭,哭着说想回家,可老师不管。老师只会说,上帝会给所有人最好的安排。”

“每天睡觉前,我都对自己小声重复家里的每句话、每个故事,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记住,有一天见到爸爸妈妈,我们也无法相认。但我的弟弟,他太小了,本来就没法记住,后来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我记得的也越来越少了。有一天睡前,我惊恐地发现,讲完五岁以前的回忆,只用五分钟了。”

叶莱那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仿佛想把沉痛的回忆一并驱散:“在城里待了二十多年,我反而越来越多地梦到小时候的事情——很奇怪,我感觉童年在召唤我。最后我带着布丽、带着我记得的一切回到了森林。”

“我找到了像我一样的人——那些不愿放弃祖先土地的人。可我知道,我们失去了太多,那些被学校带走的孩子,很多再也不会回到森林了。”

朱诺抱着那本瑞典语的草药志,封面的粗糙质感透过她的皮肤传来。

她想说瑞典文化和瑞典人带来的影响也不全是那么坏的——先进的医药、农耕技术、甚至某些社会制度,都会改善很多人的生活。

但她没有开口,对于她们这样被分裂社群、割裂文化的受害者而言,这么说就是拉偏架。这样的言辞无异于否认她们所经历的一切,像是站在加害者一边,淡化她们的痛苦

她不知道,这些北欧的印第安人,在21世纪有得到她们的救赎吗?

在新闻里,她有没有看到过原住民权益的回归、文化的复兴、被压制语言的重新普及?

她拨了拨火堆,让更多空气涌入。叶莱那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着,像一棵睡着的古树。

夜半时分,她把叶莱那拍醒换岗,躺上犹有余温的干草堆。

漆黑的天空里,星星闪烁得格外低,仿佛离地面很近。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耳边是风声、火苗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叶莱那不时调整姿势发出的轻微响动。

不知睡了多久,叶莱那突然用力扯了一下她的头发。

朱诺立刻惊醒,星星也沉下去了,明灭不定的火堆之外一片漆黑。

等等,森林的方向,为什么有绿光在闪动?

叶莱那轻声说:“有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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