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诺比她想的更早遇到人。
出逃当晚,她背着小包向陆地腹地走了一夜,茫茫林海仿佛没有尽头。
吉伦斯蒂尔纳会派人来岸上搜捕。即使知道他手下人力有限,她也逃得越远越好。
白天路上会有人——不管是什么人她都不愿遇见,所以以夜间行路为主。即使是夜间,她也小心地走在路基下,靠北极星判断方向。
等到天边微微泛起亮色时,她远远地看见前方的林子变得稀疏了,隐约露出一片空地。
森林尽头的原野上是一片村庄,安静得像一幅画,几排木屋的屋顶和窗板完好无损。
朱诺本想远远地绕过去,但远远地看了几眼之后,她判断这个村子被废弃了。
没有牲畜,没有作物。
已经过了春耕的时间了,村子周围的田地还没有开垦的痕迹。
她走向村边的竖井,发现井被人用落石堵住了,证实了她的判断。
倘若是战乱,村子应该更破败,屋子里会被搜刮一空;倘若是瘟疫,地上可能会有焚烧过尸体的痕迹。
这些都没有,井还被封上了,可见村子是被有序抛弃的。
她放心地走近农舍,轻轻推开门。屋内布满了灰尘,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瓦和锈迹斑斑的农具。
她弯下腰,在墙角的木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些保存良好的腌菜。
其他几间的情况都大差不差。村民大概真是有序离开的,遗留的物资多是沉重的农具和易碎的陶器,连铁器都没有。
朱诺将门窗重新关好,扫掉屋内的一些灰尘。透过残破的窗户,她能看到村庄外林地的边缘,确保不会有人悄然靠近而她毫无察觉。
然后在干草堆上坐下,回顾脑海中名叫《逃跑计划》的PPT。
朱诺在出逃前扫描了所有她能找到的瑞典地图,尤其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东南部。
最详细的一张,是她乔装成清洁人员,去国王的办公室翻出来的。
那是瑞典方面的军用地图,每一条官道、每一个驿站都被详细标注。
她眨眨眼把图收进PPT,不漏掉任何细节。
以她被需要的程度,就算被克里斯蒂安抓到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除了准备油布包里的生存用品,她还提前在内衣里缝了几块碎金。
她会先在沿途客栈买一匹马,然后去往诺尔雪平——瑞典南部的港口城市。
考虑到瑞典语和丹麦语的区别甚至不比普通话和粤语的区别大,她很轻易地就能混进城市、买到船票,搭上一条去西欧的船。
然后,天高任鸟飞。
这时的全球贸易和经济格局正处于早期资本主义发展的关键阶段,充满了商业机会,新大陆带来的是遍地黄金。
她可以倒腾原料、香料、糖、咖啡什么的,可以加入远洋贸易的高风险催生的海上保险行业,可以研究跨国贸易的汇票,甚至最简单的——她会那么多语言,在启蒙运动初期做翻译、书籍出版也游刃有余。
朱诺对照地图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满意地睁开眼睛。按照目前的速度,再走两天就能上大路,就能找到旅店。
她把包里的小刀匕首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吃了点肉干,然后盖上自己带的小毯子,美美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经暗了。她检查了屋子的烟道,随机放心大胆地拿出火绒在炉灶里生了一堆火。
一口热乎乎的腌菜汤让朱诺感到久违的满足,用来蘸干面包简直称得上美味。
吃完饭又走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时候,她没有找到下一个聚落,于是在森林里选了一棵好爬的大树。
她把自己裹起来,牢牢绑在树枝上。
半梦半醒间,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树下传来,灌木的枝叶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开。
朱诺的耳朵先于身体反应,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
她缓缓睁开眼睛,森林中闪烁着微光,一片朦胧的灰绿。
低头望去,一头鹿正从树下经过。它的毛色棕褐,身体瘦削,低着头在地上嗅来嗅去,偶尔发出轻轻的啃食声。
朱诺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惊扰了它。
这是她出逃后第一次见到活物,竟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欣慰。
“鹿肉……”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手伸向腰际的小刀。
那头鹿突然抬起头,鼻翼轻轻抽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时朱诺才注意到,它的脖子上栓着一颗鹿铃,说明它不是野鹿,而是被驯养的。
几乎是立刻,它转身撒开蹄子,轻盈地跃入林中,铃声一阵乱响,没过几秒就消失在森林深处尽头。
真是森林的精灵啊,她感慨着。以她的处境,追捕一头鹿本来也无异于妄想。
她歪着头又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见枝叶被踩碎的轻微沙沙声,以及低沉模糊的交谈声。
朱诺朝声源方向回头看去。森林里走来了几个人,都穿着粗糙的看不出颜色的毛皮外套,有人拿着绳套,有人肩上搭着弓箭,腰间挂着小刀和死兔子。
是猎人?
一共四个人在她所在的树不远处蹲了下来,分析着地上什么痕迹,低声讨论起来。
她屏住呼吸,隐约捕捉到几个单词,“粪便”“鹿”“天黑前”。
那头鹿大概归这些人所有,但不知怎么的走脱了。
树上又冷又硬,她看清了那些人的长相,权衡了一番,终于清了清嗓子,用瑞典语说:“你们在找鹿?”
声音很轻,但落在猎人耳中不啻于石破天惊,其中最高的一位毫不犹豫地拉弓搭箭,指向她藏身的树干:“什么人?出来。”
朱诺探出头,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你别拿箭指着我,有话好好说。”
一个年长的沙哑声音劝阻道:“行了,卡琳。是个小姑娘。”
叫卡琳的人收了弓箭,几个人来到树下。朱诺看清了,除了卡琳和那位长者,还有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短发女士,和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她居高临下地说:“我刚看见一头灰褐色的母鹿,戴着鹿铃。”
树下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卡琳说:“是我们的鹿。你能告诉我们它去了哪个方向吗?”
“可以是可以,”朱诺说,“你们之后能分我一碗鹿肉汤吗?我好饿。”
她自觉是很诚恳的开价,抓不着不收钱嘛。
没想到四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怎么,不相信她的技术吗?
朱诺有些不忿,收好了身上的绳子,抓住原本坐着的的树枝,膝盖微弯,脚尖轻巧地在树干上连点几下,猫一样轻捷地落在几人中间。
“再考虑一下?”
方才那位年长的猎人摇着头,失笑地说:“我们养它来不是吃肉用的。”
朱诺挠了挠头,被海水浸泡过的头发是风干的,**地朝各个方向支棱:“噢?我不知道萨米人有养宠物鹿的习惯。”
没想到的是,这句调侃的话刚说出口,空气立刻凝固了。
卡琳毫不犹豫地拉弓搭箭,箭头直指朱诺的脑袋。
“哇噢,”朱诺举起双手,后退一步,撞到了树干上,“怎么了?你们基本都是深色头发、蓝眼睛、打猎、养鹿,不是很明显是萨米人吗?这有什么不可说的?”
萨米人是欧洲最北端的原住民,从事各种传统的农业渔业活动,在17世纪可能有部分迁徙到了斯堪迪纳维亚半岛的中南部。
朱诺在芬兰旅游的时候参加过萨米人的驯鹿极光团,听导游科普过他们的文化;丹挪王国的公主伍尔丽卡似乎也听说过,瑞典政府近年在鼓励垦荒者移民到萨米人世代居住的地区。
长者的笑意也冷却了,说:“你是那些瑞典人派来的?”
她是在装瑞典人没错,但,“什么叫‘那些’瑞典人?我就一个人。”
五个人对峙了一会儿,朱诺手都举酸了。
又是那位长者先开口:“算了吧,卡琳,都这么远了,她应该真的和那些人没什么关系。”
朱诺从中解读出了一些信息,但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不语。
卡琳拉弓的手纹丝不动,箭头依然稳稳地指着朱诺:“你说,鹿往哪个方向去了。”
朱诺的视线划过整支箭,毫不畏惧地和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对视:“你先放下箭。”
僵持了几秒钟,卡琳一撇嘴,狠狠把弓甩回肩上。
朱诺正要开口,肚子突然发出巨大的一声“咕噜”,完全消弭了她说任何话的气势。
短发女人忍着笑,轻声说:“是这样,我们的鹿只剩三头,而只有跑丢的这头是母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活捉。希望你体谅。”
“我们可以给你别的吃的。”长者打开她的包展示一些干粮,朱诺注意到那包十分奇特,像用树皮编成的,“如果你能指给我们方向。”
朱诺想了想,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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