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的水声从清泠流畅之音变得沉闷断续。
焰熙安冲过去望向崖底,崖底一片漆黑,目不能视。他抬头死盯着紫魁。
“怎么了?”紫魁无辜道。
“你把他推下悬崖,”焰熙安握紧拳,拼命忍住要出手的冲动,“还问我怎么了?!”
话音未落,月烬辰已经骑着冰魄下崖底巡视了一趟,上来时面色凝重地对焰熙安摇了摇头。
“崖底水太深了。”月烬辰转向紫魁,语气森然得可怕,”你找死。”
“可是是水圣大人让我把他推下去的啊。“紫魁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大人救人都是这样的。”
月烬辰毫不客气地掐住她的脖子:“说清楚。”
紫魁眸子漆黑,笑道:“不愧是魔君。”
“少废话!”
紫魁脸色分毫未改:“崖下的帘瀑是层叠交汇的,会逐瀑接住伤者,最终把伤者送到大人所在的帘洞中。二位在此静候,一会儿水瀑还会把人送上来。”
她脖子以下动不了,水灵灵的眼珠子扔挣扎着去看焰熙安:“焰圣大人,难道你都是亲自上门去给人看病的?”
“……”
月烬辰说:“我凭什么信你?”
紫魁十分疑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月烬辰看着她笑了:“我最恨被别人威胁。”
他蓝袖一挥就把紫魁捆在了秋千架下:“天亮之前没见到人,你就得死。”
紫魁乖乖任他捆住一只手,叹道:“给魔君看病真不容易。敢这么胁迫医圣的,天底下也就你一个了吧?”
月烬辰冷冷哼了一声,还不忘把焰熙安扶了过去,两人并排坐在了梨花木吊椅秋千上。
四周除了水声,一切都静悄悄的,此时也没有人再开口。月色西沉了些,秋千架下渐渐亮堂起来。
皎白的光映着焰熙安的侧脸,连着脖颈下的阴影,勾出他清瘦的面庞轮廓。
月烬辰突然靠到吊椅扶手边,双腿从地上收起架到吊椅上,手臂枕着脑袋,整个人直接半躺着。
焰熙安低眸看了一眼他镶着银花的靴子,靴尖儿离自己的腿只有一两寸距离。
他抬眼,半笑不笑地看着月烬辰:“鞋底有泥。”
月烬辰腾地坐起来,收回腿盘坐,道:“那我换一边?”
“……”
他当他默许了,调转了个方向——不过没有明目张胆地倚着焰熙安,而是一只手搭着椅背,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了秋千上。
他们轻轻地抵上对方的肩。
焰熙安安体内的三尸气虽消停了不少,但仍觉有些疲累,强吊着精神想着今晚的事:“思今被人重伤,其中必有缘由。也许他真的探查到了什么。”
“嗯,等你回去养好了伤再说,反正人已经就救出来了。”
焰熙安感激地看向他,发现只能看到他鬓边的茶发。
月烬辰望着又黑又亮的天,突然开口:”今晚的事,谢谢你。“
……这场景,这对话,似曾相识。
“你这病……能治好么?”
月烬辰坐得低,焰熙安说这话时需要垂着眼看他。月烬辰抬起头时,从焰熙安脸上看到了一丝落寞的心疼。
他装作满不在意地道:“不如焰圣大人替我治治?”
焰熙安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大概是心病。医圣恐怕——”
“我开玩笑的。”月烬辰打断了他的话。
气氛顿时有些凄然。半晌,焰熙安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虽不能根治,但是对付起来不难。”
“嗯?”
“只需像哄小孩子一样……”焰熙安笑意更深了。
月烬辰坐直身子,不悦地皱起眉看他。正当焰熙安以为他要发飙的时候,他眉心一松,眼尾上挑:“那医圣管哄吗?”
听到这话,焰熙安认真想了想,道:“医圣不管哄小孩。”又夹着点私心说:“只有家人才会管哄孩子。不管是身体上的孩子、还是心灵上的孩子……”
他不知怎的有点期盼着月烬辰能听出点什么,哪知那人听完后突然冷了神色,眸光冻得像块漆黑的冰。
他说:“我没有家人。”
焰熙安一怔。
他心脏好像突然被这短短五个字揉皱在一起,压抑得挤不出喘息的缝隙。
好久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低声道:“抱歉。”
月烬辰平静地看着他,忽然又笑起来:“不用道歉,这是事实。”
“……”
他又重新挨上秋千椅背。
晚风拂过,月烬辰脚尖无声地点在梨花木吊椅上,秋千就这么在崖上轻轻晃着,晃着。周围潺潺水声宁静而有序,催人入眠。焰熙安虚弱得紧,这秋千晃着的幅度像极了小时候阿娘哄他睡觉的模样。
不知不觉,他挨着月烬辰的肩一松,掉入了一个瘦削但温暖的肩窝里。
一个旖旎的梦境中。
月烬辰的脚尖霎时顿住。肩上人的黑发滑进他的臂弯,似是突然兴起,实则早有预兆。
他脸上难得出现呆滞的神色。
今晚他们其实发生了太多太多肢体触碰,甚至有了亲吻。但直到这一刻,他才仿佛猛然被叫醒,好像又看到了洗星阁那片令人毫无防备的花田。
在他心里,破土而开,纷至沓来。
他恍惚间抬手摸了摸肩上人的额,极其不解地道:“家人?”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在呢……”
焰熙安的呼吸极轻,在他肩头近乎没有起伏。尽管如此,他还是差点晃掉了身形。月烬辰下意识伸手扶住他,余光瞥到了他腰间悬着的半排银铃。
之前在漠央山时,月烬辰也尝试过在他熟睡之时去取与风铃,但每次焰熙安都像能有感应似的翻身避开。这么试了一两次后,他也不敢太过冒进。
这段日子,他没忘记与风铃对冰魄的威胁这回事。尽管他自认他们俩的关系相比一开始已经缓和得不能再缓和了。
没了这东西,也许他们的关系……还能更近。
也许……他就不用再做别人的替身了。
这么想着,他缓慢伸过手,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半排风铃。
这一次,焰熙安未动分毫。
秋千下,紫魁背对他们,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似是睡着。
焰熙安是在鎏金城主府东殿卧室醒过来的。
他醒过来时满眼混沌,有那么一瞬甚至记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等他神思稍微清明些时,焰归宁挂着张死人脸走了进来。
焰熙安叫了声“归宁”,焰归宁恍若未闻,放了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床头,转身就要走。
“……归宁?”
焰归宁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抱歉,害你担心了。”焰熙安道。
焰归宁没回话,指着那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喝了。”
焰熙安问也不问,拿起碗就喝,被苦得直呛。
喝完才问:“这是什么?”
“枇杷水。”
“……”
这小妮子存心报复他呢。他既不是哮喘也不是咳嗽,喝什么枇杷水?
焰归宁接过空碗又要走,焰熙安打趣她:“归宁,有没有可能,你更适合去月魔那儿做事?”
冰山美人嘛。
焰归宁头也不回:“太多了。”
“嗯?”
什么太多了?
迈出门前她回答:“你提他。”
“……”
“归宁。”
他最终还是叫住了她。
这句呼唤相比以往的都要认真,焰归宁听出来他是有正经事要说,端着空碗又回来了。
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姿态却很放松。
焰熙安道:“昨天,我动三尸气了,没有容主。”
焰归宁点头,“吃了什么?”
“……”焰熙安用右手食指扣了扣额,“什么也没吃。”
“?”
话在嘴里翻来覆去了几轮,才终于肯出口:“我……用的是**。”
焰归宁的眸光顿了一下。
“谁?”
“……”
焰归宁马上心领神会,站起来道:“你跟他?”
他自暴自弃般地,重重点了下头。
“……”焰归宁一副无法理解、一言难尽的表情。
焰熙安干脆深吸了口气,直视着她:“**治它很有用。”
他边说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书案边记了下来。
焰归宁摊掌,做了个“请君自便”的动作。
可他不想跟别人做。就连那天在仙京,焰归宁要抱他一下,都被他拒绝了。
他笑了笑,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思今呢?应该也回来了?”
“偏殿。”
天没亮时水圣就从崖下把银思今全须全尾地抛了回来。
那会儿焰熙安还没醒,月烬辰又把他抱上冰魄,毫无愧疚之意地解了紫魁的束缚。对方揉搓着泛红的皓腕,笑盈盈地目送他们坐着冰弓离去。
焰熙安跨进偏殿。银思今还未苏醒,背对着门口沉睡。
他上前查看了一眼,已经无大碍了,心里不由得感叹水圣医术之高明。
还神秘莫测。
这时,有人跟着他的后脚也进来了。
焰熙安循声看去,低而温声道:“阿姐怎么来了?”
“你说呢?”镜夭反问,走进来坐到案边沏了口茶,腔调里带着些嗔怪,“带着伤回来的,是不是?”
焰熙安一愣。
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她这么同自己说话了?
他眼眶一热,像怕这份久违的温情转瞬即逝似的,赶紧坐到她身旁,卖乖道:“阿姐,我错了。”
镜夭似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微怔了怔,无奈道:“讨打。”
焰熙安从善如流地把脸伸过去。
镜夭犹豫一瞬,伸出手掌,在他脸上柔柔地抚了一把。
他闭了眼,唇边笑意明显。
窗外日光正媚,镜夭忽地偏头看向塌上:“思今还没醒么?”
焰熙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没有,不过水圣大人看过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镜夭点了点头。
她拇指擦着杯沿,缓缓道:“仙京那边,阿姐希望你量力而为。”她红了眼眶:”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要再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阿爹说?“
焰熙安听了心虚得不行,忙道:“我知道,让阿姐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镜夭闻言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焰熙安站起来送她,看着她的青白衣摆随风而动,消失在院门后。
他回到偏殿,银思今依旧维持着原先的模样昏睡着。
焰熙安垂眸浅笑,在踏出门去的瞬间猛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用手撑着门框,又回头死盯着榻上。
日光突然暗了下来,屋子里半晦半明,空气陡然湿重,让人琢磨不清。
昨天有事情没更,今天加更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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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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